第166章(1 / 1)

来艹你 陈蓉蓉然而 2440 字 7个月前

“杀人凶手!”

她猛地抬起眼睛,逼视他的目光充满了诅咒。霎时间,愤怒在那张高贵的象牙色面庞上燃烧起来,无数通红的火舌好像从他的体内迸发而出。但,这一切又都被一记可怕的巨响齐齐斩断。

火熄灭了,漆黑的荧幕中心唯嵌着半只砸碎的香槟酒瓶。玻璃四分五裂,到处都溅满了虚浮的泡沫。房间里弥漫起浓郁的酒气。再度四目相接,原本被火光映亮的双眼,只留下犹如余烬般的森暗。

“真的够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何靖必须去死而你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

“是因为我,是我让你活到现在!”

她泪流不止,激动的喉嗓挤压着几欲窒息的声音:

“那你杀了我吧……!”

呼吸在胸中剧烈起伏,浓黑的目光杀气四溢。她能看到,听到,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死亡。她没有动作,几乎是引颈待戮。然而,不知为何,正是勃然大怒的顾惟,竟无端爆发出一阵恐怖的大笑:

“……你该不会想到‘那个世界’和他见面吧?”

“啊?你真是这么想的?”

他越是叮问就越止不住笑,笑间又不觉渗露出一股狠毒的恶意。过了一会儿,应该说是终于,控制情绪的理智回归到他的头脑里。他重新拾起风度,像引导愚昧的野蛮人走向文明似的,换上一副循循善诱的口吻:

“没有的,蓉蓉,人既没有灵魂,也没有‘那个世界’”

“死了就只是烂肉一堆,气一咽就什么都完了。”

一眨眼的功夫,他好像完全忘了刚才把酒瓶砸向荧幕的是谁,薄情的嘴唇优雅开合,谈吐间露出一点森白的牙齿。他边说边朝她靠近过来,手掌缓缓覆上她的手背。

“但你不用死,蓉蓉……因为我原谅你了,我说过我会原谅你。”

为了展示自己的宽容,更是为了诱使她投入自己的阵营,他一反方才的激动,在语气中倾注了所剩无几但亦是全部的温情。呢喃从耳畔爬上她的面颊,随着瘆人的呼吸,随着零零碎碎的吻。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真的……我的财产,声名,地位,继承人,全都是你的,全部都是……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

这是谁?

不知怎么地她突然在心中发出这样的疑问。她不认识这个人是谁,覆在手背上的甚至不像是人类的肢体。那是一堆黏稠的,丑恶的,在黑暗中聚成团叠成塔,不断纠缠扭动的蠕虫。这堆蠕虫透过肌肤,钻入神经,势要将她腐蚀成它们的同类

她猝然抽回手,泪水渍红的面颊如抽搐般不断颤抖,嘴唇无意识地张开,好似还要呼救,可是出声的那一刹那,却又知道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你杀了人……你杀了人了……”

这些指控的矛头,最终仍是对准她自身。杀人的不仅是顾惟,还有她。尽管当初,她跟何靖因为各种利己的目的策划了这场背叛,但,是她摁下了那个决定一切的按钮。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她要和他斗到这个地步?是因为她一心想着自己,从来没有替母亲,替何靖,替自己以外的人考虑过半分?还是因为在对抗顾惟的同时,她从未想过除自己以外她也在牺牲着其他的生命?

“……是我……我是凶手……”

他不再劝诱,也不再微笑,死亡栖息在阴郁的眼睫上,凝然面对她的恸哭。

生命……人的生命,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它是不是被母亲吹进初生的肉体,然后就有了知觉?四肢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有了爬行和站立的力量,最后,人才开始有了人的形状。可是,让人活着的生命,或者说“活着”本身,它究竟存在于何方?是保存在心脏、大脑这些重要的器官中吗?还是像氧气一样溶进血液里,沿着全身的血管不停流淌?倘若真是如此,那为何把那些破损的器官缝合补好,给僵硬的血管注入血液,却还是无法让死去的人起死回生?

她知道不会再有这样的母亲,也不会再有如生命开场般那股神妙的吹拂了。因为他,还有她,两个人在尽是贪嗔痴怨的争斗中随手一捏,于是不知究竟什么样,不究竟在哪里的生命,就像一团轻烟那般了却无痕地消散了。“活着”无形但死亡有形。那个曾经作为“何靖”的人,现在只是一个形似何靖的“物体”,那,就是死亡。

“……你到底想怎么样?”

面前的这个人也不再是顾惟。尽管他的低语,睫毛下的凝视,这些无不一如既往,然而,她无法再将他当做“顾惟”。她无法再对他产生任何情感,因为她知道他是一个杀人犯,谈笑间露出沾满鲜血的牙齿,一个真正的无法回头的怪物。

而她,她也没有资格再作为任何人的女儿,任何人的恋偶活在这个世界上。她背负着杀人的罪孽,生命消逝的印记将永久刻印在她的灵魂当中。

“……你杀了我吧……”

“我没有办法……背着一条人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他骤然睁大了黑洞洞的眼睛,逼视她的目光至几欲将她吞没:

“你别以为我下不了手。”

然而,她只是阖上眼睑,不愿再多说一个字,不愿再多看他一眼。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无论自己还有多少手段没有施行,无论他们还有多少恩怨没有结清,她会拿出来面对自己的,就只有这张苍白死寂的面庞。

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要她向自己让步,要她向自己屈服。他要她承认他是对的而她是错的。他要她记住自己犯下的罪行,并且为她给他制造的痛苦付出终身的代价。

他要她永远属于自己,永远都不会离开,为此他一度握紧,抓紧,攥紧以为捕获了爱情的双手,抓得自己肝肠寸断血肉模糊,然而当他松开十指,想要看看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手心里,却只有空无一物。

空无一物

这就是爱情给他的答案。

他拿出了最后的选择。

一支注射器,两管药水,两种结局摆在眼前,他仍给她留下从死亡面前后撤的余地。接受他,两人即刻和好如初,拒绝他,那么何靖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

她没有犹豫,一心求死,可就在他将针头扎入她的血管,拇指摁上活塞的那一刹那,本以为不会松动的嘴唇,突然嗫嚅着吐出一句道歉:

“对不起……”

他的心猝然一震。

不止于一震,而是从这个震中开始,所有的痛苦、积怨、敌意、憎恨,都好像风化的岩石般土崩瓦解。他可以既往不咎,真的,他可以跟她从头开始,就从他们彼此相爱的那个时候开始。她不用再道歉,不用了,除开她的爱他什么都不要

“妈妈,对不起……”

没有他希望的那个除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