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进一步想,他要的究竟是她本身,还是从她身上流露出来的爱情?他要的究竟是爱情,还是渴望被满足的快意?
不知过去多久,卧室的门推开了。走廊上的灯光向门内泄露进来,接着便是刚刚洗漱干净的陈蓉蓉。她沐浴着这股明亮的光线,却在正待往里走的瞬间猛然吓了一跳。
卧室里出乎意料地昏暗,唯一的光源就只有床头的花型灯罩。光是朦朦胧胧的乳白色,微弱得好像随时准备熄灭在黑暗中似的。床铺很平整,既没有人的轮廓,也听不到半点响动。她还以为这盏灯是顾惟留给自己的,他这会儿应该不在卧室里。可是等到门缝开大了,她真正走入门内仔细一瞧,这才惊觉那个独自坐在沙发上的影子,不是顾惟却又是谁?这当然很怪异,既然开着床头灯,那为什么不到温暖软和的被褥里去,反而要坐在沙发上呢?然而,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觉得奇怪,而是感到一种莫名的畏葸。因为她发现顾惟既没有拿着手机,也没有在处理任何事情,就只是这么安静地坐在瘆人的昏暗当中,好像兀自思忖着什么。她觉得他应该知道有人走进来了,只是不想理会而已。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身边,将沙发背后的落地灯打开,直到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两双视线才总算交汇到一起。
她犹豫了一两秒钟,鼓起莫大的勇气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结果,就只被一句淡淡的“没有”给挡了回来。这句没有在她听来暗示着拒绝,于是,她从眼中流露出退缩,以为自己不该打听他的事情。连原本想要坐到他身边的亲昵,也叫这句没有给完全地吞没了。
终于,他让了一步,又说了一次什么事都没有,并且让她帮自己倒一杯水。闻言她立刻照做,好像得到了什么重要指令似的。先是倒了一个杯底的热水,接着,再掺入半杯凉水,轻轻地晃匀了,捧在手心里给他递送过来。这无疑又是在讨好他讨好他,却不为从他这里得到任何东西。她想家,就会想要回家,想外公外婆,就会想要跟他们团聚。而且无论受到什么干扰都始终坚定不移,这才是她对待重要事物真正的态度。相反,她只是貌似对他百依百顺,可实际上,却总是藏着一股随波逐流的无谓。她几乎从不发表意见,也从来没有称得上是要求的要求。对她好她会觉得高兴,对她不好也只是默默忍受。这真的是爱情的表现吗?倘若有爱情,那为什么没有欲求?
她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
顾惟喝过水,情绪却没有因此而得到改善。他手边的茶几上摆着一盆红玫瑰,迎着光的花瓣光亮如丝。而背光处却蒙上了一层浓郁的阴影,红色深得近乎于发黑。
忽然,他冷不丁地开口,问她乡下的老家是什么样子的。这不免使她感到一丝意外。今天下午在纳许市场的时候,她对他提起过老家的集市,不过当时他并没有探究什么。而这次,在她简单的回答过后,他竟然出乎意料地追问了下去。
“……就是乡下,住在村子里……”
“什么样的村子?”
“普通的村子……有田,小河,山,还有竹林之类的……”
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那圈睫毛下的视线好似有一瞬间飘忽到超出现实以外的某处空间,不过那一瞬间过后,又再度定格回她的脸上。她的听众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专注,她也清楚。老家的地里种着什么作物,或者村子里头生活着多少户人家,这些事情跟他毫无干系,他又怎么会生出关心来呢?偏偏顾惟还是这么盯视着她,好像觉得她说的还不够多似的。为此她感到一阵生硬,连声音也变得干巴巴的。但很快,她想起了什么,到床头柜上找到自己的手机。细小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直到从相册里翻出一张几年前的照片。
在来欧洲以前,她特意将照片和歌曲统统从手机里清理出来,以便多留一些内存记录罕见的异国风光。相册里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这张四年前跟外公外婆拍摄的合照。照片是在院子里拍的,背对着比她的年纪还要大上一轮的两层老屋。他看到她站在照片的正中间,后头坐着两个面目慈祥的老人:
“这个是外公?”
“嗯。”
她点头,手指碰着屏幕,用一种充满珍爱的语调说道:
“这个是外婆。这是我们住的房子。”
因为给他看照片的缘故,她总算是坐到了他身边的位置上。她仿佛完全忘了他此前的反常,把手机一直递到他的面前,而自己则低着头,不知不觉跟他挨得很近。这种无意识中表现出来的亲近,就像两人一同分享一件她的心爱之物。霎时间,他竟然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情愫,那情愫是如此强烈,强烈到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把她搂到怀里,亲吻她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刹那,他猝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受她的影响太多了,简直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她不仅让他变得肤浅,更让他变得短视。哪怕只用一个眼神,或者是一个微笑,就能在他的面前含混过一切质疑。应该说只要她在身边,他就绝无可能从理性的角度去审视自己的爱欲。
与过往并不相同的是,顾惟不再进行自我批判,因为他知道这么做只是白费功夫。也用不着去想她究竟是怎么把自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让她走。
大约是出于某种自我防卫的意识,又或许是因为爱欲与怀疑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总而言之,这三个字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就是唯一的选项。让她回去好了,反正她本来就要回家。他需要时间冷静,想一想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爱的小读者,由于本人工作原因,本月19号将是10月份最后一次更新。自10月20号起到10月31号休更。11月1日恢复更新。感谢各位小读者的支持与厚爱!
第115章 第一百零一章 分别
陈蓉蓉在床上躺了许久,怎么也无法入睡。她侧卧在枕头上一动不动,偶尔屏住一截呼吸,倾听能从阒寂中能分辨出来的响动。此时的卧室,就像俗话里说的那样,连根银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因此便更能突显出,空气中并没有飘浮着平日里那种沉缓又绵长的呼吸声。或许顾惟也还醒着,她悄没声地想,在这么想着的同时,和阒寂同样无从驱散的寂寞渗透了她的心灵。
她没有忘记周二就要回国的安排,并且也由此思索起顾惟今夜的反常:莫非他的情绪突然发生变化,就是同这件事情有关?毕竟上一次分别的时候,他也有些失去以往的平静……跟此刻的两相无话对比起来,忆起那时的事,反倒叫她生出一丝甜蜜。这是仅会在回忆当中产生出来的甜蜜。因为她知道在那次分别之后,自己就会踏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堪称幸福的欧洲之旅。与之相对,假使分别过后是一个并不幸福,甚至是痛苦的结局,那么当时的一切或许就会成为令她心碎的回忆。基于这一原因,她对于未知的前路,没有将这份幸福与乐观始终保持下去的勇气……
她极其缓慢,试图不发出一丝动静地将身体放平下来。不过就在肩头擦过被褥的瞬间,乍然听到了顾惟的声音:
“睡不着?”
她简单应了一声,继而又听他问起回乡下过年的事。
“想家吗?”
“有一点……一年都没见过外公外婆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样。”
借着说话的机会,她自然而然地朝他靠近过去。不知不觉,这种靠近已经成为被他培养出来的习惯之一。若说迄今为止真有什么对她造成了腐蚀,那必属顾惟给予的温情无疑。她虽然没有明确地意识到这一点,却也隐隐感受到一丝别离将至的伤感。她一直靠近到能感觉出褥子上散发出的体温,接着,一只修长的手臂舒展开来,将她揽入怀中。
“平常不跟他们联系?”
“过节会打电话,但是乡下的信号不好……”
这么说完,一阵沉默陡然笼罩下来。他没有接着她的话继续聊下去,而她一时间也想不出还能再说些什么。她感到寂寞,但,不是为了自己,因为她莫名地体会出他此刻的索落。
约莫过去两三分钟,顾惟再度打破沉默:
“回去以后也常给我发消息,不要每次都等着回复我。”
她轻轻颔首,强烈的寂寞又一次袭上心头。
其实他们都知道她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她自然也很舍不得他,可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就连家都不回,这是陈蓉蓉打过去到现在都从来不曾产生,或许也永远不可能产生的念头。正如顾惟想的那样,对于真正重视的事物无论学习也好,亲情也好,她总是怀着一股从不动摇的坚定。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对他也怀有同样的坚定。只不过站在顾惟的角度,这种坚定只会将他引往不幸的结局。所以她的坚定于他不仅没有任何珍贵可言,反而变成一种专与他作对的固执与倔强。并且投入得越多,这固执就越使他感到简直如磐石般不可理喻。
正想到这里,一股肌肤之亲的感觉陡然打断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她把身上的衣物脱了个精光,赤裸的胳膊缠绕上他的脖颈,饱满的乳儿也紧紧贴到胸前。
一直以来,陈蓉蓉在情事上始终都是被动承受的一方,虽然难得主动过几回,却也是一旦遇冷就会立马放弃。只有这一次,她好似下定了决心非挑逗他不可,哪怕没有得到半点回应,也仍然将细小的手儿滑入他的衣襟。接着,一双大腿夹住他的腰身,柔软的阴阜压到髋骨上。其实她多少能体会出顾惟的心思不在这上头,而上次那种心不在焉的做法也让她不太好受。可是她一门心思地想让他高兴。这就是她唯一掌握的,能让他高兴的办法。
然而,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制止了她。
“不用这样,蓉蓉。”
不用这样,用不着拿身体讨好他。对他来说这不是她的本钱。如果他只是想要奶,要一口好操的逼,那从来都不需要这么耗心费神。
听完他的话,她像往常一样退缩了,柔软的肉感离开身体,体温亦如退潮般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能体会出这些反应下的失落与寂寞,但,已经无心再去安慰她。
周二,陈蓉蓉如期踏上归途。
他还是把她送到机场,算是对她尽在这个国家的最后一次义务。好在至少对当时的顾惟称得上好在他们之间向来没有挥泪送别的桥段。就连前往机场的半路上,两人交谈的次数也比平常更少。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丝毫不为她的离开而感到难受。这或许是因为有比她的离开更让他郁结于心的事情,又或许,他只是继和祖父分别、和父母分别之后,也终于习惯了和陈蓉蓉的分别。
不过,纠缠着他的绝不仅是悒郁而已。当亲眼看着她乘上飞机,那一瞬间所产生出来的解脱,无论再怎么诧异也无可否认。说得再难听点,彼时那种心境,简直就像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由内而外地感到一阵松快。当然,那仍是消极的松快,跟真正的快活完全就是天差地别。只因陈蓉蓉的离开,他暂时从纠葛与困顿中挣脱出来,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直到那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其实精神上的疲劳从来就没有消除过,只不过因为他放任激情发展,暂时将其掩盖住罢了。
那,难道激情就这么消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