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与他从此再无关系了。

……

到了最后,谢窈不知自己是如何拜送了贵人离开,再被人接入马车中,等候斛律骁归来与他同车回府。

斛律骁掀帘进来,瞧见的便是她一副柳眉轻颦闷闷不乐的模样,扑哧一笑:“怎么失魂落魄的?见到你前夫,你不高兴了?还是被赐婚给孤不高兴?”

她漠然别过脸,眼里才有些化了的冰顷刻又冰封冷冻:“殿下为何不曾告诉我……”

“窈窈也没问过我。”他撩袍在她身侧坐下,及时阻止了那个不想听见的名字被她自口中所出,很自然地牵过她手,“再说,这件事人人皆知,我以为你早知晓了,你明知我厌恶那姓陆的,一定要我来告诉你?是我每回没把你伺候舒坦?叫你有了我还记着他?谢窈,你这可是始乱终弃。”

她被说得愈发嗔恼,侧着身只是不理。斛律骁淡淡睨她一眼,在心间骂了句矫情。

在这件事上头,他的确是故意的。

故意没告诉她陆衡之来朝的事,只为让她亲眼见到,曾经为了家国大义弃她如敝履的丈夫都背叛了梁朝,如此一来,她可还要为萧梁守节么?

让她自己发现,总比他告诉她来得印象深刻。

马车起行,他心间惬意,手肘靠在车窗上长指闲适地随着辘辘车声敲打着窗棂,未曾哄她,脑中却已想着要如何操办婚仪、说服母亲上头去了。

车驾驶至公府,阖府幕僚、掾属已在正门前跪了大片,荑英跪在最前头,面上笑意盈盈的:“臣等恭贺主上新婚之喜。”

太后的天使远比他们的车驾快,是而府中已知晓了谢窈在杏台大获全胜、主上又得求了赐婚的事,可谓双喜临门。荑英心间虽有些酸涩,但很快想通,只要主上好她便好,何必奢求这么许多呢。她这辈子能够遇见他、蒙他赏识便是最大的幸运了。

斛律骁执了谢窈的手从车驾上下来,见一众掾属识趣,心中满意,微微一勾唇角:“在门外等着叫什么话呢,叫人设宴,把人都叫来堂中,拜见主母。”

“妾乏了,想先回去休息。”

谢窈眉眼淡漠。

他的掾属除荑英外皆是男子,要他们来拜见她,便是男男女女共处一室,连个掩身的屏风也没有,成何体统。

斛律骁瞄了微暗天光下她暗蕴嗔怒的眉梢眼角,眼角余光触到一众掾属里跪着的封述,无声一嗤,面上仍是笑着:“窈窈是想等到你我成婚之后么?也好。”

“荑英,你送夫人回去。”

他倒也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南北战事既平,和南朝的互市少不得也要恢复了,其间细节,还须与一帮幕僚商议。

荑英遂送了谢窈回后院。察觉她今日格外的沉默,便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将人送到她如今暂住的关雎院便行了礼退下了。

春芜今日未能跟她前去太学,此刻早在院子门外等着了,火烧火燎地,远远瞧见她影子便小跑着奔过来,脸上的喜色绷也绷不住。巴巴地迎了她进屋,又屏退一众跟上来的仆妇丫鬟,这才神神秘秘地附到她耳边道:“女郎,少郎主的回信到了。”

第55章 第 55 章

春芜脸上的喜悦藏也藏不住, 怕隔墙有耳,把张纸条悄悄塞她手里。

谢窈移去灯下,借着烛光, 一点一点看清了纸条上的字。

是兄长的信。

纸上寥寥数语,告知家中一切安好, 他与父亲都未因她流落北朝而受到牵连。又言已派了其疾来接她, 让她想办法到城西大市通商里的吴氏布庄, 与他接头。

字迹骨骼修长,遒健劲润,是他的笔迹无误。

吴氏布庄……

她在心间默念一遍, 凝神静思。春芜得意地邀功:“女郎不问问奴是怎么得到的?”

原来她今日借口去通商里挑首饰, 不慎撞着了一个挑扁担叫卖胡饼的小贩, 非要缠着她买,她本欲发火,却瞧清那小贩正是她的旧相识其疾,忙接下了他塞过来的几个胡饼。回来后,就在饼中发现了这张字条。

谢窈莞尔,就着烛火将纸条烧了:“来的是其疾啊,难怪你这么高兴。”

春芜和其疾都是谢氏的家生子,自幼青梅竹马,互生情愫,直至后来其疾被谢窈兄长谢临看中、脱奴籍入了北府军才来往得少了。

春芜面上飞红, 起身去开窗好让那股淡淡的灰烬气息散去:“那都是没影的事了,人家说不定婚都定了,女郎还提他做什么?!”

兄长的来信令谢窈宽怀不少, 连白日里杏台辩经得遇故人的惆怅也暂时忘却。她随手挑过一本诗集册子来看, 实则心思全无, 想的皆是要如何去到城西大市与人碰面。

去求他么?

她脸颜微烫,白皙透粉的指腹轻轻揉搓着书页。

自那晚她说不想要孩子后,这十几日他都没碰过她,今晚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而她实也没想到今日陆衡之竟会在,不声不响地,即做了北朝的官。这让她既愤懑又失望,倏尔想道,她亦是衣食资仰于北人,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呢。

灯下美人颦眉支颐的模样实在静美,眉是远山横,眼是水波聚,只山与水都笼着层薄雾轻烟,眉目含愁。春芜下巴枕在案上,望着她吃吃笑:“女郎在想什么呢?难道是……被赐了婚舍不得走了?”

她回过神:“我今天,在杏台瞧见了……”

语声轻轻一噎,时至如今,竟不知要如何称呼了,摇摇头叹道:“……他竟来北朝做了官。”

叛国之人,却做着掌管宗庙礼仪的太常丞,岂不讽刺。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弃城投降?她也可早早地了断自己,何至于今。

是他啊!

春芜大失所望,一时竟觉得女郎还不如想着那胡人呢!撇撇嘴:“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么?当日为了自己活命都能把您献给胡人,如今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太尉和夫人都一心为国,也不晓得怎么生出这种贪生怕死的儿子!”

闻及曾经的公婆,谢窈鼻尖一酸,眼眶凝起淡淡的热意,黄昏侵窗,梅枝清瘦的剪影也在眼前模糊了。

夜里,斛律骁处理完政务回到后院,随意地问了管事的秦伯一句:“今日家中可有什么事吗?”

“别的事也没有,只是春芜姑娘早间去城西大市逛了一遭,买了些首饰和胡饼。”

他点点头,抬脚进了关雎院。谢窈方沐浴过,换了身轻薄如烟的浅绯色衣裙,正在窗间由春芜同几个婢子擦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