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坎渊的声音听起来冷血极了。
根植于大脑深处的恐惧让少年的身体先于脑子有了行动,他保持着单手撑地的姿势,另一手扒上桌面,指节狠狠用力,企图借此站起来。可是,少年两条腿疼到发软,一丁点力气都提不起来,膝盖方才重重磕在地上,黏腻的冷汗在地板上滑得要命,无疑是给他的现在的处境雪上加霜。
元学谦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的脸蛋,因为忍痛而涨得通红,脑子却一刻也不敢停下。
一到九的数字在他脑子里来回放映,他企图钻进钟坎渊漏给他的这一点点喘息的时间,通过心算在行列和格内进一步去除候选数字。
可是太疼了,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两块地板衔接处深色的胶漆,数字在他脑海里越飞越快、越飞越乱,到最后糊成一团。
“呼咳咳!”
元学谦想开口说话,却被喉咙里的粘液猛地呛到。他身后伤重,一咳嗽便牵动伤势,几下咳得五官都疼得像脱了水的柿子,跪在地上抖成一团。
钟坎渊一个字也没说,却亦没有逼迫他,只是很冷静地手执木棍站在一旁看着他。
半晌,钟坎渊率先开口,淡淡一句“做不到吗?”
男人面沉如水,话里一丁点温度都不带,冷静得就好像那些曾经的暴虐都是另一个人似的。
元学谦颤抖着喘气,他不敢说做不到,不敢拒绝男人,却更不敢撒谎,撒谎的代价他亦承受不起,矛盾的处境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他真的挨不动了!
少年闭上眼睛,他一次又一次鼓起希望,却又一次次被逼入绝望,他的眼睛好像是湿润的,泪水却没有淌下。
他知道在男人寒怒之下忤逆是什么下场,脑子里闪过自己的无数种“死状”,仰着头脸色惨白如纸,足足过了半分多钟,元学谦才鼓足勇气他睁开眼睛注视着钟坎渊的锁骨,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然而,得到回答的钟坎渊下一句开口,却直接惊掉了元学谦的下巴,因为他说“我知道你做不到。”
什么?!
元学谦的脑子,还来不及转,钟坎渊就已经淡淡地给出下一句:“因为一心多用是个悖论。一个人再有才干,也绝不可能同时做好几件事。这就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道理:你既然决定要创业,就不准就业,不准读研,也不准做任何其他兼职,听明白了?”
元学谦愣住。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原来这个人,也是会讲道理的?!
他大费周章,拎着木棍要他推演数独题,痛打他、逼问他,竟然不是某种变态的惩戒方式,而是为了要他明白不可一心多用的道理?!
他以为他绝不会教他的!
他以为他会无止尽地拷问他、残忍地折磨他,直到他自己认错到他满意为止!
元学谦崩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个极为愚蠢的问题“你在教我?!”
然而钟坎渊没有计较问题的愚蠢,也没有计较他的不懂礼貌,而是很淡定地反问:“现在,你明白错在哪里了吗?”
“我知道了!我知道”元学谦脑子热得发烫,他近乎神经质地用指甲用力抠着桌子边缘,语无伦次地说道,“对不起,我我之前没想到,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我可以”
“不用解释,” 钟坎渊打断他乱七八糟的话,语气很是笃定,“我从来不听解释,我问的是:你现在明白没有?”
当一个人习惯被苛责的时候,一点点宽宥便能让他动容。
元学谦动容极了,他第一次觉得,那个人那么像一位老师,原来他真的在教他虽然以一种残忍狠厉到没有必要的方式但他确实是在教他。
“我明白了,”元学谦忽然猛地跪直身子,面容肃穆,郑重其事地叩首下去,额头在地板上砰出沉重的响声,他俯首于地,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弟子记下,以后再不敢了。”
钟坎渊仍然是居高临下的姿态,立于少年面前,如立于风帆尖上一般傲然,他问:“元学谦,有一句话,我要再问你一遍,也是最后一次你是不是缺钱用?”
他问得很直白,直白极了,连一点婉转、一点粉饰、一点隐晦都没有。
如此直白的问句好像一记闷棍砸在元学谦的脑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伏在地上答道:“不,我没有!”
“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钟坎渊根本不纠缠,气势滂沱、席卷而下,“以后你的经济问题我不会再过问,但如果让我知道你因为钱怠慢主业,家法饶不了你!”
元学谦怔住。
这句话太严肃、太严厉。
他跟了钟坎渊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要他专注主业的训示,他跪在地上,眼神开始飘忽。
在那个人归家以前,他构想过无数次此时此刻的场景,以至于当他听到要他一边挨打一边算题这种奇形怪状的命令的时候,丝毫生不出抵抗的心思他已经默认,不正常才是那个人的常态,不像一个老师才是他的老师。
可如今,他居然跟他说,如果让我知道你因为钱怠慢主业,家法饶不了你。
那一瞬间,元学谦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画面,闪过矢汇科技、闪过光斑设计、闪过亥铁,闪过钟坎渊过往点点滴滴的才华,他想起他和钟坎渊初识的时候,他热情澎湃地说“我从心底敬仰你,我希望能跟着你学一些什么,哪怕只是学到你十分之一的智慧都能让我受益匪浅!因此我才愿意以师礼待你。你一直逼问我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我现在告诉你!我想做你的学生,我想跟着你。”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变得柔和下去,眼底深处开始染上敬意。
他身后疼得厉害,却努力挺直了身子,他第一次觉得,跪这个人,好像也不那么勉强。
他第一次觉得,他想跪他。
季蕴心曾跟他说,你心里没有敬畏。
如今元学谦想,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叫敬畏。
敬畏就是你愿意跪一个人的感觉,心甘情愿地跪他,心甘情愿地追随。
元学谦跪在地上,钟坎渊站在他面前,他们好像忽然有了一种不需要宣之于口的默契默契就是,元学谦知道钟坎渊在等他服软,他也知道只要他开口、他就会帮他。
元学谦咬了咬唇,开口说道:“对不起,师父,我会辞去家教的兼职,也会停止找工作,但我真的需要钱,您能借我一些吗?”
谁知钟坎渊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迟了。”
元学谦不可思议地抬头,只见钟坎渊板着脸说:“最后一次机会已经给过你。你自己没有抓住,我绝不会等你。”
少年瞬间被噎得死死的,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一张小脸一点点白下去。钟坎渊很冷静地注视着少年的脸蛋,盯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直到他脸上的表情由白变惨,才终于舍得开口:“桌上有纸笔,去把你每个月需要的生活费写下来,一块钱一下板子。写的时候,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个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