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领撑应当是在穿着期间使用,薄金属片甚至最廉价的薄树脂片都能起到很好的支撑作用。
可钟坎渊不是遵照常理的人他觉得硬质领撑会破坏棉料天然的平衡感,立得过于坚挺僵硬,他只有在不穿的时候才用领撑保持领型的挺拔,因此选择的也是稍厚一些的贝母撑。
待他撑好衬衫,元学谦替他解开皮带和西裤,一一挂好,又双膝跪到地上,标准的分腿跪坐,脚尖踮起来,让身子抬得高些,他把钟坎渊的左脚抬起来放到自己膝上,脱掉他的袜子,再如法炮制,脱掉右边的袜子。钟坎渊喝过酒,身子周遭腾着酒后的热气,一双脚却是冰冷冰冷的。
元学谦似是在犹豫什么,他跪在地上问道:“师父要洗澡吗?”
“恩。”
钟坎渊浅浅应下,他是绝不愿意带着一身烟酒气穿进干净的家居服里的,但凡有应酬,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清洁。
元学谦于是低着头站起来:“我去煮醒酒汤,您洗好了我端过来。”
待到钟坎渊洗好澡出来去餐厅,仍是被惊了一下,不是想象中的酸汤或者浓茶,桌上放着的竟然,是一道鸡蛋糖水。
苏国的鸡蛋糖水分为很多种,譬如秦子良的家乡琉州岛,岛上的原住民用蒸熟的江米拌上酒酵制成的醪糟,煮醪糟鸡蛋汤喝;苏中的其他地区喜爱把囫囵蛋整个地煮进红糖里,再加上红枣、枸杞、老姜;而在广肃省所属的苏南地区,更是把糖水艺术发扬光大,每个乡镇都有自己的做法,有的往里面加腐竹,有的用桂圆干熬,一碗寻常的鸡蛋水也能做出别样风情来。
元学谦煮的这碗便是按照苏南的做法,最普通的冰糖打底,滚水蛋花,再加一点枸杞和白果。
钟坎渊坐下,少年便很自然地跪到他腿边,仰头说道:“放姜暖胃,但知道您不喜欢姜的味道,我没有放。”
不仅如此,他还依着钟坎渊爱食冰饮的喜好,早早地把糖水盛出来凉着,等到此时已经凉透了。
否则按常理,饮酒伤胃,此时应该喝温热的汤。
钟坎渊望着瓷碗,说道:“我妈也这样煮。”
“是吗?那太好了,”少年好似很欣喜的样子,“这是我家乡鹤台镇的做法。”
钟坎渊不置可否,只浅浅提了一句:“桂巾也这么吃。”
在钟至荣的老家桂巾镇,家家户户都会做这样的鸡蛋糖水,钟坎渊的母亲烧得一手好菜,熟悉广肃的各种菜肴。小时候钟至荣来北庐出差,如果有喝酒应酬,母亲就会给他煮同样的鸡蛋糖水。
唯一的不同是,母亲煮的时候喜欢加姜,而他,也确实不喜欢生姜的味道。
钟坎渊望着碗里的糖水,脸色晦暗不明。
“阿姨是桂巾镇人?”
元学谦这一句问出口,钟坎渊低头去看他,只见少年眼睛里闪烁着明晃晃的好奇光芒,知道少年并非刻意讨巧而是纯属巧合,他淡淡地扔过去两个字:“蠢货。”
元学谦莫名其妙被骂了一句,也不顶嘴,反而轻轻抬起男人的脚,放到自己膝盖上。
钟坎渊是很讲究生活品味的人,每件衣服都要洗熨,打理极为得体。此刻洗完澡却是一股湿漉漉的样子,头发没有吹过、只是简单地擦干,一身短袖短裤的家居服,小腿上也湿湿的,脚踝上甚至还挂着水珠,莫名显出一股孩子气来。
元学谦毫不避讳地把膝盖垫在男人湿湿的脚跟下面,抽了几张抽纸,先是帮他沾去小腿上未擦干的水;再重新抽了几张出来,细细地把他的脚背、脚心乃至每一根脚趾缝隙间都擦得干干净净。
元学谦一边擦,一边说道:“小时候镇上的老人说,如果洗完脚不擦干,会得脚气的。”
钟坎渊淡淡一句:“我没那么娇气。”
元学谦仰头看着男人,没接着顶,反而仰头看着男人的眼睛问道:“累吗?看您眼睛里都有血丝了。”
钟坎渊很烦去乱七八糟的场所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因此晚上确实压着火,可那所有的火气,已经在他进门的一刹那,烟消云散了。
钟坎渊拿勺子舀了一勺喝,语气仍是平平:“寻常应酬而已。”
元学谦仍是扬着头问道:“甜度够吗?不知道您喜不喜欢吃甜的,看您平时喝咖啡都不加奶和糖,我加的糖比较少,如果不够的话”
“正好。”
钟坎渊答道。
从生姜,到冰饮,再到低糖,每一步都猜到男人的心坎上,他其实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
第五十一章 寒夜远行人(2)
爱一个人,有两样东西缺一不可:瞬间的心动和长久的陪伴。
感动永远无法变成爱情,第一眼的心动奠定了一切开始的可能性;而最终决定和那个人共度余生,却由陪伴产生,你们不断地相处,不断地发现彼此的契合点,不断地产生新的惊喜和新的火花,才会产生共度余生的愿望。
爱情是最浪漫的东西,浪漫在那一瞬间的心动。
爱情也是最现实的东西,它就存于每一天的柴米油盐之间,在每一个平凡生活的瞬间里。
钟坎渊大概永远也不会困扰于选感情还是选面包,因为在他看来,感情和面包是合二为一的,他的一切感情,必须深深扎根进现实生活里。与一兮一湍一√。
譬如,钟坎渊是很讨厌浪费时间的一个人,但他忽然觉得,像现在这样跟元学谦聊着毫无营养的天,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此时此刻,钟坎渊举勺饮汤,元学谦就跪在他身侧,替他揉着小腿放松。
他刚揉了两下,钟坎渊皱眉:“疼。”
元学谦温和地说道:“那我轻一点。”
钟坎渊偏头瞥了一眼:“不要用指节压,用指腹推。”
他说话的语气寻常极了,寻常到竟透出一股莫名的亲近来。
钟坎渊的小腿上都是肌肉,元学谦用指腹压了一下,竟是没压动。他身子骨架小,又从未做过类似侍奉的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钟坎渊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困境,放下瓷勺,附身抓起少年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腿三头肌和跟腱之间,刻意绷紧了力道,让他感受自己肌肉。
钟坎渊问道:“见过生肉吗?”
元学谦点点头。
钟坎渊说道:“动物的肌肉外面包裹着筋膜,推揉就是把僵硬的筋膜揉开。”
他语气平平常常,就好像在唠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