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坎渊在心里暗暗点头。
这话,他不能讲,光斑的人亦不能讲;唯有曹彬作为第三方律师,可以毫无顾忌地点破这层窗户纸。
然而,这还不算完;就好像一组组合拳,曹彬刚说完这句,还未及对方回复,江璐主动把话接了过来:“根据目前试行的《苏吴税务稽查案源管理办法》,稽查局必须对所有案源进行统一收集、归档,以备上级部门的检查和被稽查单位的上诉调阅。根据试行办法,所有案源分为八种,我想请问吕主任光斑的情况属于哪一种?”
吕毅当然不会回答,他反问道:“我们要对案源保密,你懂不懂?”
江璐料到他不会回答,因此咄咄逼人地追着说:“如果是源于检举或者转办,那是一定有个由头的。查了两周,查得怎样,我想吕主任心里比我们清楚,如果检举属实,光斑真的有问题,您也不会好脾气地坐在这里陪我们喝茶聊天吧?真的,我劝吕主任一句,您不要因为顾忌个人面子,拿着鸡毛当令箭,因为个人情绪影响整个设计行业与税管部门的和谐关系。”
如果说曹彬还是绵里藏刀、笑里藏针,那江璐这一段话,刺儿露得太明显,扎眼地往人身上戳,直接指着人鼻子开骂,连一分一毫的余地都不留。
吕毅脸色难看极了,他当即站起来,看着钟坎渊撂下狠话:“你们这请的什么律师?说话太难听了吧!让你们提供资料是为你们好,你们这种态度,我们也不必查了,你们直接等处罚通知吧!”
钟坎渊坐着不动,语气不咸不淡:“律师办事,不讲态度讲证据。”
他的底气源于,做事够谨慎,自问没有人能抓到他任何把柄。
吕毅一句狠话撂到了地上,面子挂不住,曹彬眼看着要谈崩了,眼神直往钟坎渊身上飘,可后者连眼睛都不抬,淡定地盯着手中的钢笔转着,他也不好擅自打圆场。
钟坎渊下定主意,就要让气氛僵死,他就是不打圆场,就是要给吕毅一个难堪,要他知道,他钟坎渊的人,不是你想拿捏就能拿捏得了的!
于是,气氛果然就僵住了。
钟坎渊徒自玩了一会儿笔,抬起头看着吕毅轻描淡写道:“吕主任,没事了吧?没事就回去吧!等你们取了立案资料过来,我们再谈。光斑是一家正常经营的企业,我们所有人陪着你们稽查局耗了两周,什么事都没干,你们耗得起,我们耗不起。”
他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把谈判聊死,最后这一收尾,直接撤走所有台阶,毫不客气地把人扫地出门,钟坎渊一扬下巴:“小曹,送吕主任去电梯口。”
他说完这句站起来,连吕毅的脸色都不看,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出了会议室。
从电梯口送完吕毅一行回来,曹彬直接去找了钟坎渊。
钟坎渊正悠然自得地在茶水间接他的冰水喝。光斑作为一家很年轻化的企业,从主理人古旸到全部职工,年纪都很轻,企业文化也主打自由、愉悦,比如茶水间的冰箱里放满了各式新潮汽水和软饮,冷冻室里冻满了冰块,柜子里全球各地的不同口味茶包和咖啡包,和全球各种好吃的零食,员工都可以畅吃、畅饮。这是钟坎渊的理念,他希望把光斑打造成一支充满活力、创造力与想象力的年轻团队,他鼓励奇思妙想,鼓励与众不同。建筑设计是一项艺术与技术并存的职业,艺术性在于你要有极强的美学体会,而技术性在于把美感实现的过程需要用到数学建模和计算机程序编写。光斑甚至专门配有一个后勤保障部门,用于满足这些年轻设计师和程序员们时常迸发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需求,钟坎渊仿照赛车比赛的称呼方法,把这个部门命名为“补给站”,将部门对接人命名为“棒棒糖人”,设计和编程团队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棒棒糖人”解决。这种称呼既亲近又有趣,很快受到了团队的推崇,由于担任“棒棒糖人”岗位的同事名叫张凯,团队甚至进一步创造化地把他称呼为“棒棒张”,设计师们还特地给他画了一支棒棒糖的图标作为张凯内部沟通软件的头像。例如,光斑所在的复兴门写字楼是中控系统,每晚六点半准时关闭新风和空调系统,可许多设计师和程序员们都喜欢在深夜工作,他们可以晚上熬到凌晨三点,早上再睡到上午十点。棒棒张在接到这个需求以后,补给站的同事迅速做出反应,在经历了多轮协商以后,终于与物业达成一致意见,给光斑一层单独控制新风和空调系统的控制权限,费用另结,由他们自主控制中控系统开关时间。
光斑设计与奕盛投资的其他任何企业都不同。光斑可以说,是由钟坎渊一手带大的孩子,甚至可以说是他亲手组建起来的。外界只道钟坎渊是投资界的教父,可鲜有人知道,钟坎渊的大学本科读的其实是数学和建筑学双学位,直到研究生才转的金融专业。因此,从最初只有古旸一个人开始,钟坎渊亲自给光斑选人、建团队,亲自出面谈投资,直到现在把光斑建设成了一支两百余人的团队。
因此也无怪,钟坎渊对光斑的事格外上心。
曹彬走到钟坎渊身边,说道:“渊哥,吕毅手上肯定没抓到实际证据,否则他不会这么轻易离开。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直接吩咐。”
钟坎渊没接话,反而问道:“那小丫头跟你多长时间了?”
曹彬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刚来两个月,苏西政法大学研究生毕业,怎么样,还可以吧?”
他笑得有几分得意:“我就知道,带她来准没错,渊哥肯定喜欢她。”
钟坎渊素来喜欢锋锐的剑,剑尖得裹挟杀气,进可斩龙子,退可刮露寒。
钟坎渊唇角有一丝笑意,却腾出手来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玩笑归玩笑,曹彬哪儿能不知道他问那句话的意思,正色说道:“那个吕主任不是省油的灯,他肯定还会继续找光斑的麻烦,渊哥您看,要不我让江璐常驻光斑一段时间?工资照样由苏诚律所给她开,等案子结了,再让她回来跟我。”
钟坎渊放下杯子,未说话,却抬起眼端着架子正色转头看他。
见他正了脸色,曹彬也端端正正站好,认真地说道:“渊哥,只要您开口,别说江璐了,要我留下都可以。”
钟坎渊微微勾起嘴角:“杀鸡不用牛刀,那小丫头借给我就行。”
曹彬点头,又闲聊几句便出去江璐还在会议室里等他。
“师父!”见曹彬进来,江璐站起来,笑眯眯地打招呼,小姑娘狡黠地挑着眼角,扬着脑袋大大方方撒娇,“我刚才表现怎么样呀?没给师父丢人吧!”
曹彬不动声色:“两个事,第一,有关提供手续的条款是第八十四条第二款,不是第六十四条。第六十四条讲的是税收缴纳的时限。”
他眼见着小姑娘一张光彩洋溢的脸因为他这一句话而耷拉下去,终于勾起了嘴角“第二,这点小错误,对面是的法盲也听不出来。刚刚讲的很好,你一会儿想吃什么?师父请你吃饭。”
第四十七章 先兵后礼(3)
钟坎渊出了光斑,便去了市郊的瑶台酒店。
在北庐城里有四家夜店人尽皆知。
四,谐音同“死”,在现代苏国是很不受欢迎的一个数字,苏国人选车牌号的时候会刻意避开带“四”的号牌,高级写字楼的楼层也会跳开所有逢“四”的编号,三层上面即是五层。可是在苏国的传统文化里,又是运用最多的一个数字,四大方位“东西南北”,四个季节“春夏秋冬”,乃至大家戏称的圈内“北庐四少”,到北庐城红极一时的“四大夜店”。
这四大夜店分别是:瑶台阆苑,名门丽都,云霓,以及时代饭店。
这四家各有特色,云霓和时代饭店最为老牌,云霓设有大型千人舞厅,弹簧地板和爵士乐队,陪舞的姑娘各个身怀绝技;名门丽都最年轻化,奢华内饰、顶级音响,还配有专业的打碟音乐人给宾客奉上一流的节奏。瑶台阆苑就要特别得多,它不像其他三家夜店位于北庐城CBD核心区域内,而是位于北庐近郊的一座五星级酒店瑶台酒店内。酒店旁便配套有大型度假村里,度假村占地面积极大,内设高尔夫球场等高端休闲设施。瑶台酒店门口摆着巨幅龙形雕塑,一进门圆弧形的大厅五面环水,加强钢化玻璃把整个大堂的四面和顶面全部包裹起来,一群群热带鱼和鳐鱼在人们的头顶和四周穿梭而过,时不时还游弋过几条小鲨鱼。
瑶台阆苑位于酒店的三至六楼,莫兰迪色系的装修风格格外低调,又透出优雅知性来,钟坎渊径直上了三楼,却在三楼电梯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立着抽烟。
北庐室内禁烟,可这里是瑶台。
在瑶台谈禁烟,就是说一句笑话;甚至在瑶台谈“禁”字,都是一句笑话。
钟坎渊看到珞凇,眉毛紧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珞凇是在国外读的大学,从他四年前回国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去过任何娱乐场所。外人只道他成熟后懂得收敛自持,唯有身边的人才懂他究竟为的什么。
因此,他们本来是说好,钟坎渊在写字楼里招呼吕毅一行的时候,由珞凇带队接待另一队宾客的晚宴,而晚上的娱乐活动,则仍是由钟坎渊赶来负责接待。
珞凇也不接话,反而说道:“小聪带着叶局,马上就到。”
钟坎渊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你回去吧,有我就行。”
“没事,”珞凇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似是不愿纠缠这个话题,随即又换话题道,“子良的辞职流程今天正式走完,他已经拿到退工单,这会儿应该在去上川的飞机上。明天一早,子良正式去国科律所办入职手续。”
钟坎渊有些感慨:“子良走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这几年眼看着他从学生长大,小古旸这段时间在美国,连顿团圆饭也没吃上就送他走了。”
“等古旸回来再给他补吧,”珞凇说得轻描淡写,他把烟头掐灭,似有深意地说道,“孩子终要长大,他们不必也不可能跟着老师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