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扬声器这头旁听的秦子良尴尬了一下,瞄了眼珞凇的脸色,见那人没有要开口指示的意思,便只好接道:“恩,蕴心哥,我在。”
季蕴心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声音再传过来时明显精神了不:“宝石就这点好处,价格全透明,这石头连吊坠带配钻和链子,总价小十万苏元。马上要自己当家了,你知道些柴米价没什么坏处,不过话我先说前面,这石头钱就不用跟我算了,当是哥送你的离职礼物,祝你前程似锦。”
秦子良一听脸色都变了:“这怎么行?蕴心哥,我回去把钱打给你。”
“你说了算么?听你凇哥的,他要是愿意替你给钱,我没意见,”季蕴心的声音听起来笑盈盈的,他说完又补了一句,“晚上回到酒店记得给你凇哥煮点蜂蜜水,你别看他现在装得人模人样,半夜铁定得……”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珞凇掐了电话。
珞凇连眼睛都没睁,就好像是不小心手指滑到、再不小心按下按键了一般。
“凇哥?”
秦子良小心翼翼地喊道,以为他是醉糊涂了。
“恩,”珞凇浅浅应下,睁开眼睛,若无其事地说道,“不碍,季蕴心不讲求虚礼。”
秦子良:……
秦子良:这是礼数的问题吗?
当然,他只敢腹诽。
珞凇丢给他一句:“送去你老师房间,说是给师母的礼物。”
秦子良闻言心下一凛,如此贵重的礼物,竟然是给丘赫的。
他没有说话,但此刻,不说话就是无声的抗拒。
珞凇睁开眼睛,在车内昏黄的灯光照射下,酒精的作用显得明显,他一双素来冷淡的眸子此刻闪着寻常见不到的柔光:“为人师者,施教是本分。但做小辈的,不能心无感恩。”
似乎也是因为酒精,他今晚的话又多了两句:“出门在外,没什么是理所应当。哪怕,是别人本职工作。”
秦子良听他那一句“出门在外”顿时眼眶发热。
是啊,他马上就要一个人出门在外了。
是啊,任何选择都有代价。决定离开北庐,不是秦子良一时的决定,他决定以前不是没有仔细考虑过各方面利弊,可真到了要承担代价的那一天,他忽然,很不舍。
所有情绪翻涌上来,千言万语,他看着珞凇的侧脸,却有久久没再说话。
珞凇拍了一下秦子良的肩膀,他这一下下手似是失了准、有些重:“去吧。”
从丘赫住的酒店往他们自己住的酒店的路上,两个人再未交谈,秦子良数次侧过头去看着珞凇的侧脸,几乎有冲动想开口说一句“我不走了”。
“你怕什么?”似是感受到来自旁边坐立难安的目光,珞凇忽然开口,“北庐,有我和你渊哥;琉州,有你的家人。秦子良,有的是人关心你。”
这话看似稀疏平常,却听得秦子良冷汗一下掉下来,他咬唇:“您还是怪我辞职前没和您打招呼。”
“没什么怪不怪的,”珞凇语气平常极了,“就算我不同意,你也还是打定主意要辞职的。”
肯定句。
秦子良说不出话了。
因为,珞凇说的,确实是事实。
他正想着怎么回答,珞凇却主动换了话题:“你的心理治疗,是继续在陈医生这里做,还是我重新在上川给你找一位?”
我,重新,找一位。
秦子良自然听得懂珞凇的意思,就是不论他如何选择,他的治疗结果都会随时随地一式两份,分别传给钟坎渊和珞凇。
他很想说他已经全好了,好透了,活蹦乱跳,好得不能更好了,不过秦子良权衡了几秒,明智地决定放弃挣扎:“我回北庐来做。”
珞凇浅浅应了。
好似灵光一闪,秦子良突然明白为什么珞凇不跟他纠缠有关做辞职决定的事,他也突然明白了珞凇先前那句“你的决定,我从来也没干涉过”,原来,真的只是字面意思。
这些年,他跟在钟坎渊和珞凇身边,虽是作为合伙人给出过不少律师专业上的意见,可若论专业水准,同样是喊一声“渊哥”和“凇哥”的人,纪昭、古旸,他们每一个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上也同样出类拔萃,秦子良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这份“不一样”从未宣之于口,就是以秦子良的聪慧,也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一些。
然而今天,秦子良终于明白,“不一样”究竟在哪里。
钟坎渊和珞凇对他,有着绝对的信任;这并非仅指信任他的人品,还有,相信他的能力。
这份信任使得他们愿意尊重他的绝大多数决定即使是在他们不赞同的情况下。
之前他郁结了很久的问题,一下子迎刃而解。
秦子良忽然就,释然了。
其实他觉得,他已经不需要再说任何话,因为那个人从不要求他的感谢,但是秦子良认真地想了想,还是郑重其事地开口:“凇哥,我知道你今晚陪丘赫喝到醉是为了给丘赫面子,归根结底,是为了我。你放心,接下来几天我会继续留在上川市,留在丘赫身边,如果古旸有任何需要我或者我老师帮忙的地方,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下午让我取的钱,本来是要拿给蕴心哥的吧?我知道,你特地让我去取,是在教我谨慎,要沉得住气,凡事要考虑周全。还有,要有担当,所以你没有罚我,那天在书房,渊哥也没有动手。”
“的确,离开北庐是我强烈的愿望,即使您和渊哥反对,我也还是会这样选择。小莫的事是一个导火索,给了我重新开始的勇气。我现在想,如果当初在我递交辞职信以前,能够先和你们商量,也许会处理得更好;并不是说要向谁汇报,而是说,你们能给我提供帮助,给我提供更多的思路,能促使我去想那些我没有考虑周全的地方,比如,我之前没有想过的,有关我离开北庐以后、奕盛决策方式的问题。”
对正向反馈的期望从来都是双向的,不仅被训诫的一方渴望得到肯定和表扬,训诫者,也同样期待着能够看到对方的成长与思考。
如果我感谢你对我的教导,我就会让你知道这不仅是对丘赫,也是对珞凇。
家里的孩子长大了,懂事了,没有比这更能令人欣慰的事。
秦子良这一番热忱的交心说得他自己也动情了,他说完探着身子扬着脸,似乎是在等一个反馈,结果珞凇看他一眼,只问了一句:“怎么不用敬称了?”
秦子良脸一红,他当然知道他哥不是真的责怪他,更何况经过最近这一番事,他看得明白珞凇对他的尊重,所以他才换了称呼。
因此,秦子良小声道:“您不是不计较称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