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季蕴心,圈名传瑞,是这间会所的老板与主理人。

作为一间会所,它有着极强的私密性实行会员制,所有人都必须经过老会员推荐入会,由老会员进行信誉担保,并且每位新会员都由季蕴心亲自审核资质;会所里大家都佩戴面具、不用真名、不问身世,全然以圈内的名称和身份相称。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刚刚离场的那位少年元学谦。

元学谦是少有的、以圈外人身份进入会所并观看演出的人,而邀请他来观看这场舞台剧演出的人,正是季蕴心。

今日上映的是舞台剧《海啸》,讲的是一位神秘的阁主教养与调教少年尚羲的故事。

这部舞台剧是由圈内作者湍岸藤二的经典小说改编的同名舞台剧。

“你怎么走了?”

他一路追着元学谦到了外面的吧台,示意调酒师调两杯酒,亲切地问道。

“等一下,”季蕴心眼看着调酒师拿起伏特加,“给他调一杯不带酒精的。”

元学谦戴的是一张纯黑色半脸面具,坚硬哑光的硬质材料从额头开始,遮住他的左眼、越过鼻翼盖住整个右脸,只露出左半侧脸颊;他生的斯文秀美,一双圆圆的杏眼透出属于少年的光彩来,配上这个面具,却徒增了几分冷淡与硬朗。

“我成年了。”

被当成小朋友不许饮酒的元学谦小小地抗议道。

“我知道,”季蕴心仰头望天,克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他的这位学弟简直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有多么的可爱,赫然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气鼓鼓地瞪着眼睛,他的语气带上了一点俏皮,“但是我带你来的,我要对你负责。我可不想你喝醉以后发生点什么。”

“我酒量没那么差!”元学谦抗议道,他顿了顿,面带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看到一半就出来了。”

“没关系,这很正常,我比较想知道为什么?”

“里面太闷了,想出来透透气。”

“小朋友才需要这种‘善意的托词’,”季蕴心定定地看着他,说道,“你不喜欢。”

他从调酒师那里接过两杯饮料,递了一杯给元学谦,后者立即灌下一大口,像是在把某种难耐的情绪一同吞入腹中。

“我实在是”被拆穿的元学谦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斟酌着用词,尽量选择了一种婉转的说法,“欣赏不了。”

季蕴心笑了起来,他贴心地把少年引到了一旁的沙发卡座坐下,才问道:“哪方面?”

元学谦看着自己的玻璃杯:“小羲管阁主叫‘师父’,他们哪里是师徒关系?阁主教了他什么?教他不同粗细、长短的皮鞭各会带来什么样的疼痛?教他如何固定住自己,成为一件趁手的‘家具’?哪有师父这样对徒弟的,这简直是……”

他顿住了,再次开始斟酌用词。

“你觉得这是虐待,”季蕴心替他补充道,这个男人永远是如此的善解人意,“你看,小羲认识阁主以前,只是一个普通的流浪孤儿。阁主教他认字、读书,教他如何穿着、如何演讲,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尚羲的亲生父亲并不是他的父亲,因为他只提供了一颗精子,却没有扶养他。阁主才是尚羲真正的父亲,是他教给了这个孩子在人世间所需要的一切生存法则,是他给这句躯壳填上了灵魂。阁主所做的一切,是一场没有边界、不分场合的调教,而不是虐待。”

“阁主不了解尚羲,”元学谦的语气生硬起来,“小羲的母亲重病需要手术,他需要钱。阁主的敌人正是以此威胁他,他替他付清了手术费,以此要挟他背叛阁主、替他卖命。尚羲因此才会铤而走险去参加海啸游戏。只有他成为唯一的获胜者,才有足够的奖金可以偿还债务。他是为了不背叛阁主!他为此,甚至赌上了自己的命运,背负上可能坠入万丈深渊的风险,去参加游戏,阁主却丝毫不领情。”

季蕴心说道:“在他穷困潦倒的时候,在他被人胁迫的时候,他可以向阁主请求帮助。”

“他可以自己解决!而且他解决得很好!为什么要请求帮助?”

季蕴心笑了,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看,这就是阁主发火的原因。不被尚羲信任的阁主,是多么痛苦。”

“这不是原因,这是问题所在!没有人可以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另一个人,也没有人,可以要求另一个人完全地信任自己、臣服自己,哪怕是一个像父亲一般的人。阁主压尚羲,压得太狠了。他太过专权,太过霸道,太过不讲理。他要狠狠地惩罚尚羲,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他做的,只是用一根皮鞭,把浑身赤裸的尚羲从顶楼一路打到大堂,然后扬长而去。他只需要告诉所有人尚羲失宠了,塔里的人就会争先恐后地赶来教训他。尚羲赢了海啸游戏,却一样被阁主剥夺了所有尊严,被他狠狠踩进泥土里!”

“你怎么知道后来的事?”

季蕴心忽然反问。

“我看过剧本!你邀请我来看演出,我肯定得有所准备。”

“你好乖啊,”季蕴心冲这位认真的少年眨了眨眼,“我觉得阁主挺有魅力的。”

“魅力?难道不是变态?变态的控制欲,暴力的倾向,喜怒无常、蛮不讲理,以及”元学谦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到一半猛然收住,忽然一滞,“你也……我记得你说过你也是一位……”

“调教师。对,没错,我和阁主一样,也是一位‘变态’的调教师。”

他似是对于“变态”这个称谓毫不在意。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元学谦连忙道歉,“但是你看起来……你长得那么温柔而且优雅!”

季蕴心倾身上前:“宝贝,你会觉得你长得像一个‘同性恋’吗?没有人会‘长得’像一个dom或者一个sub。不过没关系,因为你会这样想,很正常。有很多人都觉得我们是有暴力倾向的变态,认为我们会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地实施各种毫无人道的性虐待行为。上个月,会所驻点的调教师离职了三位,全部是因为家庭压力,在家人得知他们的职业之后,进行了激烈的反对,于是他们都离职了。你看,‘变态’也会害怕,也会在意别人的目光。我们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一个调教师;BDSM是我们的倾向,却不是生活的全部。这样讲,有没有让你稍微觉得舒服一些?”

元学谦紧蹙的眉宇似是有所松动,他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不远处走来的一个男人便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业已是深秋、天气转凉,男人却仍穿着一套深色的短袖休闲服,他一手端着一杯红酒,另一手牵着一根皮绳,另一端连着一个青年脖颈上的项圈。

与会所里其他人不同,男人没有戴面具,他的脸上不带笑容,透出一股天然的威严来;他手上的牵引绳不长,大概只有一米多,青年却很好地适应了男人的脚步,始终和男人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不近也不远,他从不曾超过男人的步伐,却一直让牵引绳保持松弛。

青年面容偏白,戴着墨绿色的半脸面具,衬得他的皮肤更为白皙俊美;他是一头浅栗色的头发,面具底下的一双瞳仁也是栗色的,似乎不完全是东方人,而是混血的血统;他上半身赤裸着,左边胸前挂着一个漆黑的乳钉,右边却是空荡荡的,下半身用一条贞操带遮住要害部位。

男人的脚步停在了他们卡座的前面。

他一停下,青年便顺从地跪下。

他一抬手,青年便张开嘴叼住了牵引绳。

元学谦看呆了。

不需要任何语言的吩咐,甚至连眼神都不需要,青年就可以完全揣测出男人的心意,然后做出相应的动作。

他当然猜得出他们的关系,但是那个青年他是那么地优雅骄傲,哪怕他此时此刻咬住皮绳、低眉顺目地跪在男人脚侧,也漂亮得像一位翩翩贵公子。

他实在无法把这位贵公子与一个奴隶联系起来。

没有人会长得像一个圈内人。

元学谦想,他大概有些理解季蕴心说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