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坎渊立马笑着说道:“学谦,过来,你坐朱镇长旁边。你江哥和马主任都是海量,一轮就给你撂翻了,你过来,咱们不喝酒的坐一块儿,让他们自相残杀去!”

他拦归拦,还埋了一个自己不喝酒的梗,大家揪着这个点一开玩笑也就过去了,好让马培不显得没面子。

但这一层意思,元学谦是不知道的,他犯了难:坐到朱隽旁边吧,马主任已经主动开口邀请他坐过去,他这么一做,摆明了是拂了马主任的意思,他头一次跟着钟坎渊上饭局,就得罪客人,岂不是太不懂规矩?可是,如果坐到马主任旁边,那钟坎渊又已经开了口,必然会不高兴……

到底,是得罪师父还是得罪客人?

元学谦有些犹豫不决。

“诶,钟总!谁说咱们这边不喝酒的?”朱隽敏锐地捕捉到了钟坎渊这句话里埋的梗,“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乡,我们肯定要招待好了,否则传回北庐,说咱们广肃人连酒都不给喝,那怎么了得?”

钟坎渊笑道:“诶,我酒量不行,我在北庐啊,从来不喝酒,而且鹤台是出了名的酒乡,我那点儿酒量,怎么敢在鹤台喝酒?”

胡简勇也发话了:“少喝也是喝一点嘛!”

“好!”钟坎渊大笑,爽快道,“既然胡书记也发话了,那我今天就破个例,和几位大哥喝个痛快!”

元学谦静静地看着他们,酒桌上的钟坎渊,是他从未见过的钟坎渊,那个人爽朗热情、风趣幽默,完全不似平日里冰冷干练的风格,比起他的拘谨,钟坎渊布梗又圆梗,在几位老江湖面前游刃有余,几句话既暗示了自己酒量差又给足了对方面子,他真想扒开钟坎渊的脸看看里面究竟藏着几层皮。

钟坎渊一轮玩笑开完,却见元学谦还是愣着不动,面色微沉,在他原定计划里,元学谦应当是趁着他开玩笑的时间,不露声色地坐过来,大家一起哄喝酒的事,就把座位的事自然而然地淡化了,可这小孩,竟然毫无眼色,半天了还站在原地。此刻他正在众人视线的焦点,无法给他发信息,只是抬起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

被钟坎渊凌厉的眼神扫到,元学谦心里颤了一下,心知那是给他的警告,回过神来,刚准备动,没想到迟了一步,马培已经率先开口:“哎呀,钟总,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位小兄弟了!我看咱们这位小兄弟啊,还是想喝酒!你要他过去,让他为难了吧?”

马培主动站起来,走过去热络地揽着元学谦的肩膀:“来来,元总,你还是坐我旁边,你不落座啊,他们都站着不敢坐!”

任何的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

马培亲自走过来请人,元学谦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拒绝的,他只得跟着马培走了过去坐到他旁边。

钟坎渊就坐在他斜对面,坐定后,元学谦却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色,只是把手机藏在桌子底下,偷偷地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对不起,我错了。

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元学谦咬咬唇,又发了一条过去:现在该怎么办?

他发完偷偷抬起眼睛,看见斜对面的人把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他依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元学谦心里咯噔一下,沉下去,完了,钟坎渊发火了,过往只要那人发火便会被扔下他不管的记忆尽数翻涌上来,他想起过去每一次钟坎渊狂怒之后都扔下他一个人,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无论他怎么哭怎么求都没有用,看来,这一次,也是如此。

元学谦有一股说不出的失落,他把手机收进口袋,不再拿出来。

预知必然要失望,就不要有期望。

第七十七章 三杯

苏国的宴请,标配是苏国最负盛名的酱香型白酒“盛世天吴”,天吴白酒有价无市,市面上流窜着各种天吴酒假冒产品,据说苏国人每年喝掉的天吴白酒是产量十余倍。

钟坎渊坐在胡简勇边上,听着他们一边吩咐服务生分酒,一边进行餐前聊天。钟坎渊眼神扫过服务生走过来时手里端着的托盘,掂量出每个倒满大半分酒器约有三四两白酒,苏国的白酒,杯里的酒须要倒满,分酒器里的酒则绝不会倒满,不过,总是倒得平均;他再看数量,一共十个,这一桌正好十个人,他眼神扫过元学谦,只见少年正被马培拉着聊天,几句话之间,马培已经把他父母单位、家庭住址都问了个遍,此时正笑着跟元学谦介绍自己科室一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女职员,说要介绍他们认识。

蠢货。

钟坎渊在心里冷笑。

平时防我的时候跟防强盗似的,人家在套你话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警惕?

还没分清对方是敌是友就问什么答什么,三两句话把自己家的情况交代了个底朝天。

钟坎渊听见元学谦急急地说道:“我已经订婚了。”

马培展现出了十分的惊讶:“你这么年轻就订婚了,太急了吧!不用说,那女孩儿肯定很优秀。”

“什么优秀?”

胡简勇适时地转过头,关注起这边的话题。

“胡书记,”马培说道,“我正准备介绍我们科的小张给元学谦认识,没想到他已经订婚了,现在的优秀青年,太抢手了!”

胡简勇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姑娘是北庐人?”

元学谦想了想,钟坎渊……也算是北庐的?于是他点了点头。

马培立刻接道:“北庐的女孩好啊,结了婚,还能落户北庐。”

胡简勇笑道:“小马啊,你看看你,目光短浅了吧?人家小元看上的人,怎么会只看中人家的户口。”

“是是是,书记说的是,”马培笑着点头,“小元这么优秀,那女孩子啊,肯定更优秀。”

胡简勇闻言,不再说话,心理却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这个少年,八成是北庐哪一位的女婿。

元学谦抬头求助似的去看钟坎渊,却没想到后者恰好定定地在看他,眼神交触的一刹那,元学谦的眼睛像烫了火一样,迅速移开了。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掩饰地喝了一口,却因为茶水太烫被呛到,咳嗽了好几声。

这时候,服务生已经给全桌人分好了酒,一桌十个大老爷们,一人面前放好一个白酒分酒器和一个小杯。

上好的天吴酒,酱香浓郁,就算是盛在分酒器里摆在面前,也能闻到里面浓浓的白酒香味。

除了小时候在年夜饭饭桌上,被长辈们用筷子沾着一点儿酒喂着尝过,这算是元学谦第一次喝白酒。他对眼前这种无色透明的挂杯液体一无所知,闻着酒香觉得味道浓郁得很冲,他有些紧张,可他环顾四周,看着一桌人都淡定自若的样子,又稍稍放下心来,想着大家都能喝的,自己应该也可以。

酒分好,便要开始第一轮提酒。

胡简勇举起酒杯:“这第一杯酒,欢迎钟总,欢迎钟总以后常来我们鹤台,我们鹤台啊,山好、水好、酒好、人更好,你这次来啊,行程仓促,下次带你好好逛逛。你下次来,也不用麻烦易总,你就直接给小马打电话,我们派车去广南接你。”

钟坎渊自然是与他寒暄推辞了几句,一桌人便顺着意思,喝尽第一杯酒。

元学谦学着旁人的样子,把小酒杯里满满一杯白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浆顺着喉咙灌入胃里,就像呲火的刀子从咽喉往下劈开,刺辣的刀锋在胃里搅过,酒气被温热的胃部蒸腾,向上窜出鼻腔,他禁不住恶心想吐,却皱了皱眉,狠狠压下去了。

在他努力压抑吐意的时候,坐在他左手边的男人,已经拿起他的分酒器,替他再次倒上满满一杯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