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前是师徒的时候,起了争执,必要反省出个结果才醒。可这次,没有人认错、没有人低头,双方之间好像有一种默契,他们默认,这件事翻篇了。

他转念一想,是了,原来情侣之间,有些事,是不必有结果的。

下飞机前,钟坎渊特地交代了元学谦“来接机的是席荣事业一部的销售总监邬总,见了面,和他打个招呼”。

果然,刚走出出口,就见到邬华等在门口,长期饭局应酬使他的身材微微发福,他大着嗓门走过来,豪爽道:“坎渊!好久不见!这么晚了才落地,辛苦啊!”

钟坎渊礼貌地寒暄道:“没有,辛苦华哥了,还亲自来接我们。”

“哪里的话!”邬华嗓门大、中气足,热情得丝毫没有生分,“早跟你说过,你来广南,随时打电话给我嘛!铂荣的房间已经帮你开好。附近新开了一家粥店,通宵营业,薇总她们经常去吃,我订好了位置,咱们先过去吃了再回酒店休息?”

钟坎渊没有立马接话,反而转头看向元学谦,询问道:“你饿吗?”

元学谦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那种摇头是一种懂事的摇头不论他想不想,他的家教都告诉他,此刻不能答应。

钟坎渊见他颇为拘谨,虽然不喜他怯生的样子,却主动放松气氛,半开玩笑地说道:“华哥好美食,他推荐的店肯定很棒。你不用客气,华哥每年营销费用都用不完,你不吃,都给上交了,多浪费!”

“是啊,”邬华也爽朗地笑道,“我们事业一部什么都不多,就是费用多!”

元学谦往后退了半步他不太适应邬华的热情,亦或者更准确的说,这种熟络的热情让他不知所措。长期处于尖刻的家庭之中,他习惯了被苛责,却不习惯被照顾。

钟坎渊见元学谦仍是面露难色,猜出他的心思,他捏着少年的肩膀把他推到自己前面,对邬华说道:“直接去酒店吧,大半夜的,都累了。还没给你介绍过吧,这是元学谦。”

他并没有讲明少年与他的关系。

可邬华是什么人?

事业一部负责整个广南片区及周边的地产开发业务,事业一部直属董事长钟至荣,一部的总经理和邬华都是跟随钟至荣多年的老部下,营销总监又是个与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的位置,邬华在钟至荣手下做事多年,深知钟坎渊的脾气,从钟坎渊吃不吃夜宵也得先问少年的意见,他就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的少年身份不一般。

因此,钟坎渊不说,他也不问。

他假装不知道,而他也非常清楚钟坎渊知道,他是假装不知道。

商场上的人,从来不必事事点破。

“元总,少年才俊啊!”

邬华右手伸过去,颇具商务礼节性地要与元学谦握手,元学谦猝不及防,紧张之下想起钟坎渊先前的嘱托,想着这肯定是位重要人物,双手握住邬华的手,近乎九十度地鞠躬,恭敬而有礼貌地问候道:“邬总好!”

钟坎渊看着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微微皱起眉毛,很是不悦,转念一想,思及小家伙方才委委屈屈地控诉“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在外面训斥我”,于是并未发作,只是在走到商务车前,临上车的时候,钟坎渊刻意说了句“包给我”,并主动拿过元学谦的双肩包,扶他先上车,而后才自己上车,并把包放到了第三排座椅上。

于是,七座商务车,素雅的米色内饰,邬华坐在副驾驶位,元学谦坐在后排的左边,钟坎渊坐在右边。

上了车,邬华自然地问道:“这次准备在广南留几天?”

钟坎渊答道:“明天一早去鹤台镇。”

其实,邬华知道钟坎渊明天一早要去鹤台镇。

明天的行程安排是由事业二部负责,席荣集团内没有不透风的墙,以邬华在席荣的人脉,这事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事业二部虽也直属于钟至荣,可二部的总经理与福西事业部的总经理关系甚密,而福西事业部,正是钟习薇的人。

钟坎渊这一趟回来,找事业一部安排的在广南市的接机与住宿,找事业二部安排的次日的鹤台之行,表面上,一部负责的区域是广南市,二部负责广肃省其他区域,因此看似都是合情合理的安排,可毕竟都是一个集团旗下,难道,二部不能够预订广南市的酒店房间?

显然不可能。

更何况,钟坎渊也不是第一次来广南市了,他此前每次来入住的都是另一家国际酒店管理品牌,极少入住席荣自己的铂荣酒店。

可偏偏这一次,他选择了铂荣。

邬华心想,恐怕,这是他给董事长的一次暗示

同时,也是他们父子一场无声的交锋。

邬华望着少年稚气未脱的侧脸,想起刚才他与自己握手时的诚惶诚恐这一切,恐怕这个少年一无所知。

邬华装作对接下来的行程一无所知,客套地寒暄:“也不多待几天?和薇总一起吃个饭?”

钟坎渊也客套地回复:“她去福西了,等我从鹤台回来再见她。”

钟坎渊自然地和邬华闲聊着,元学谦有些拘谨地坐在他们旁边,尽管钟坎渊的语气听上去跟邬华很熟悉的样子,可他毕竟是席荣集团的人。

从季蕴心的口中,元学谦得知过钟坎渊与席荣集团的关系,他第一次见席荣集团的人,还是位“总监”,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心里难免忐忑,明明是柔软的真皮座椅,他的腰背却挺得直直的,丝毫不敢放松。

钟坎渊正和邬华聊着,忽然回头问他:“累不累?”

元学谦被他冷不丁地提问吓了一跳,先是浑身一颤,而后才摇了摇头。

钟坎渊看他被吓到的动作,微微皱眉,语气却没什么变化,问道:“你高中是在广南上的吧?”

“是的,广南四中。”

元学谦工整地答道。

邬华立刻捧道:“广南四中,那很厉害,四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果然是青年才俊啊!”

元学谦被他夸得不太好意思,害羞地低头笑了笑。

钟坎渊看他也不回话,眉宇间不满更甚,语气却依旧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些柔情:“把座椅放倒些,可以躺下休息,我和华哥说会儿话。”

“恩?”

元学谦没反应过来,钟坎渊侧头看他,曲起指节敲了敲自己右侧的座椅扶手,全包围座椅的调节装置位于车门侧扶手的外侧。

元学谦下意识地把手往座椅靠下的位置摸去,钟坎渊探过身,抬手按下少年慌乱的爪子,另一手越过他的身子,替他把座椅放倒了些。宽敞的车身在此时成为一种缺点,钟坎渊不得不探过大半个身位,才够到按键。

他替他把座椅放倒了一些,沉沉地说道:“都是自己人,不必拘谨,闭上眼睛睡会儿,到了酒店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