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坎渊出奇地有耐性,淡淡地又说道:“地上凉,起来。”
少年不甘不愿地从地上站起来,却仍是低着头,把脑袋撇向一边,不肯看他。
钟坎渊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强势地把他的脸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现在太晚,航班都停了,我马上让老季调私人飞机来,今晚就陪你飞岭州。元学谦,不要急、不要怕,广肃是我的地盘,你家里出了任何事我都能解决。”
广肃省岭州市鹤台镇,元学谦的家乡。
恩?
元学谦怔住。
他张了张嘴,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刚刚是在安慰我“不要急、不要怕”吗?
你是在说,你会替我解决任何事吗?
你不是再不管我了么?
钟坎渊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直接按下季蕴心的电话号码。
一遍拨过去,没人接。
再拨一遍,还是没人接。
钟坎渊直接拨给了黑阁前台:“喂,我是钟坎渊,找你们老板。他电话没接,你去他办公室叫他,我有急事找他。”
果然,五分钟后,季蕴心的电话拨了回来。
“老季,我今晚要和元学谦一起飞岭州。你帮我申请一条航线吧。如果时间太晚,岭州机场关闭,就飞广南。广南是省会,机场肯定开着。”
“恩,好,我等你消息。”
钟坎渊言简意赅地跟季蕴心说完,这才对元学谦问道:“出什么事了?”
元学谦想,大概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钟坎渊这句话问得格外温柔。
元学谦低着头,只顾摇头,一言不发。
钟坎渊语气重了几分:“说话!”
元学谦竟然从那个素来镇静强势的男人语气里听出了急迫和慌张。
钟坎渊似是察觉到自己语气太差,顺势坐到床边,双手环着元学谦双臂,再次放缓语气,半是威胁半开玩笑地说:“什么事值得你哭得这么伤心?再不说话,可揍你了啊!”
元学谦像失了魂魄,喃喃道:“你打我吧……”
钟坎渊皱着眉毛,没接他这话,反而问道:“家里有人重病?有人过世?家里人被抓了?还是破产了?怎么,家里有人犯法欠了很多钱?”
他一句一句地追问,见元学谦闭着口一言不发,问题的情形越来越夸张。
元学谦还是不说话,钟坎渊急了,自从他认识这个小家伙以来,从未见过他哭得如此伤心的样子,偏又一句话都无法从他嘴里撬出来,钟坎渊的心,越来越沉,生怕是发生了什么十分危急的事情,他双手紧紧抓住少年的胳膊,似是想安慰,一开口语气却急迫极了:“你不要怕,出什么事了你得坦白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帮你。你放心,如果是钱能解决的问题,要多少钱,我给你。我的钱不够,我找老季他们借。如果是钱解决不了的问题,若是得罪了权贵,我姐是席荣的董事,和广肃省的省常委都很熟悉,绝对能够替你回旋;若是下了狱,我请御天祥律所的合伙人亲自去捞人。”
元学谦忽然嘴一扁,委屈翻涌而上,一边哗哗掉着眼泪一边哽咽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妈不要我了。”
钟坎渊一愣。
这是个什么答案?
“什么?”他顿了顿又重复问道,“什么叫不要你了?”
元学谦盯着地面,不安地抠着手指:“……吵架了。”
钟坎渊足足看了他三秒,方才确信少年说的是实话,气结:“你!”
仅仅是吵个架,你哭得像是家里天塌了?
钟坎渊一时间不知该无奈还是庆幸,这小家伙平日里倔强得狠,他拿棍子抽他也没见他哭得这么难过,他本以为小孩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正紧张着,没想到竟然仅仅是吵架。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想要拍他一巴掌,却终是没下手,只是耐着性子追问:“吵什么?家里不同意你创业?”
元学谦扁着嘴,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他们嫌我没出息。”
钟坎渊一个没绷住笑出来,常年冰山状的面部肌肉都因为控制表情而抽搐了一下,他语调上扬:“怎么会?我都不嫌你没出息。”
什么?
少年直直地盯着钟坎渊,含着泪珠的一双杏眼眨啊眨啊,钟坎渊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气声里明显的不耐烦,却伸手把人搂过来,把少年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安抚性地拍着他的后背,心松了一些:“只是吵个架,你哭成这样?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不敢说?”
“没有……”元学谦扑在他怀里,哭得更委屈了,“我妈给我家里每个人都告状!呜呜我以后没脸回去了……”
“怎么会?”钟坎渊安抚他,“好了好了,男人不要总是哭,像个娘们儿。”
元学谦身子僵僵的,在他胸口抽着鼻子闷声说道:“……你这是性别歧视!”
钟坎渊嗤笑一声,却还是抱着他:“女人也不该总是哭。”
他把人从怀里拉出来:“这么大个人了,还像小屁孩一样,遇事就哭。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去洗把脸,换好衣服,跟我一起去机场。”
“我……”元学谦可没有忘记,就在几个小时前,这人还摔门而走,这一转眼,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说要带他回家,“我们不去了吧,耽误你工作。”
“去了,我亲自给你加持一下,省得你以后又被欺负,”钟坎渊看了他一眼,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给你半小时。”
第七十二章 迷途(2)
钟坎渊是一如既往的大爷作风,只要他出行,必是从前到后都被安排得妥当:半小时后,车已经在楼下等他们;航线和飞机都有人安排妥当,他们直飞广南机场;一到机场,又已经有人等在了入口处,他们一下车便领他们往航站楼里走。
钟坎渊的脸庞棱角分明,他又身材高大,不笑的时候显得格外冷厉,此时已是北庐的冬天,可他还如初秋时一般穿着一件薄薄的风衣,浑身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他似是对首都机场熟门熟路,一路往前走,领路人在他左侧,很自然地错出半个身位,刻意地比客人慢上半步,这样确保自己既能出现在客人的余光中为其指路,又不至于走路超过了客人、走到客人前面。钟坎渊步伐很稳,一步接着一步,丝毫不急迫,可他身材比元学谦高、步子也自然比元学谦迈的大,元学谦跟在他右侧,显得有些吃力,他不得不加快步频好让自己跟上钟坎渊的步伐,而他又不认识路,不知不觉地,就慢了钟坎渊一步半的距离,不远不近地在他身后跟随着。
这还是元学谦第一次坐飞机,他从家乡到北庐素来是坐的火车,坐铺票靠着窗边睡一觉也就到了,于是,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一路都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看着各种指示牌,思考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实在是被钟坎渊骂过太多次,只要呆在他身边就禁不住地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