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双习懒得反抗,伏在他腿上睡了片刻,直到他用触控笔尖轻轻戳她的脸,叫她起床、我们到了。她迷迷瞪瞪地爬起来,脑袋尚未清明,就被边察牵着下了车,径自进了电梯。
电梯直达他的办公室,途中不必再见其他人。顾双习懒懒地贴着边察的手臂,像只树袋熊,攀在树枝上呼呼大睡。
到了办公室,她反而不再犯困,有精神四下打量。这是一片她全然陌生的领域,格局与装潢皆充斥着浓郁的边察个人风格:冷峻、严肃、绝对理性。
办公室主体装修以黑白灰三色为主,设计风格偏向现代简约,一切布置、陈设皆以实用为目的,仅保留最基础、最必要的家具与器物。
或许是为了中和这过分严峻的氛围,桌面上与立柜上错落地装饰着植物和艺术品,比重不大,聊胜于无。
在这满室冷寂中,边察的办公桌显得格格不入。桌上虽堆满了文件与办公用品,但其中又清出一片区域,专门用来摆放几枚相框。
顾双习贴近去看,立刻后悔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因为她看清,那相框里不仅有她画给边察的画,还有边察不知在何时何处、偷拍的她。
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他拍下的究竟是具体的哪一天、哪一幕。边察就像一个沉默的、隐形的跟踪者,用他的镜头捕捉了无数个她。
边察已在办公桌后坐下,让她自己随便转转,不要出办公室就行。见她在看那些相框,他颇为自得地炫耀道:“这样的照片我还有很多张。”说着便抽出离他惯用手最近的那方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沓照片,想要展示给她看。
“不了,您自己收着就好。”顾双习一口回绝,轻盈地跑开,绕着办公室参观。
不愧是皇帝的个人办公室,面积够大,不仅有办公区和会客区,还有单独的休息室和卫生间。顾双习第一次来,对哪里都好奇,把每扇门都打开检查,最后回到办公桌前时,边察已经戴上眼镜和耳机、对着电脑在开视频会议了。
他没空理她,单用手势示意她自便。顾双习从书架上挑了本她貌似能看懂的书,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翻开书本后,她才发觉,这是一本用古华夏语写作的书籍。
那些佶居聱牙的繁体字爬在书页上,顾双习越看越觉得它们像一只只可怖的虫,下一秒就要沾上她的手指尖。她想把这本书放回书架、换一本她能看懂的,还未起身,便有人兴冲冲地推开了皇帝办公室的门。
来人是边锦。时近六月,宰相大人的衣着打扮也变得鲜艳灿烂,穿一套蓝色系的休闲西装,打着一条花里胡哨的领带,款式有点儿像热带蛇。
他往办公桌走了几步,眼角余光突然注意到沙发上的人。边锦觉得不对劲,特地转过身来,仔细瞧上一眼。紧接着,笑意藏不住,从他脸上漫溢出来。
“嗨!嫂嫂,好久不见了。”边锦亲切地寒暄道,“听我哥说,你之前大病了一场,一连一两个月都不能见外人呢。你这病来得也太突然了,偏偏赶在你和我哥结婚之前发作,可谓‘好事多磨’。”
他笑着继续往下说:“不过呀,真不愧是你,吉人自有天相,这么快就痊愈了。光看气色,根本想不到你生过病呢。我这个做臣子和做弟弟的,也终于放了一百个心。”
边察就在这时摘了耳机,皱眉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之前叫你改的提案改完了吗?”
边锦说着“当然”,把怀里的那份文件递到了边察桌上。
工作当然重要,但八卦更具诱惑力。边锦又转回顾双习身边,一眼就瞧见她的脚镯。
“我说我哥怎么突然找我帮忙呢,原来是为了给嫂嫂你打造一个这样的小首饰。”边锦貌似无辜地眨着眼,“我哥应该和你说过了吧?什么定位啦、电击啦,这镯子的功能和电子脚铐没区别,就是比电子脚铐更漂亮。”
他笑眯眯,说话却恶毒:“你要是想摘下来,除了经过我哥的首肯,恐怕只能砍断你的脚了。”
“边锦。”边察放下文件,叫了一声皇弟的名字,暗含警告。
他不怀疑,顾双习若真的想摘脚镯,的确有可能如边锦所说的那般砍断她的脚。她对她自己总是最狠,对他人却饱含脉脉温情,这个“他人”里并不包括边察。
顾双习换了本书,心思却不全在书页上。她听见边察和边锦讨论工作,他们各执一词、争执不下,各自摆出三四五条理由,试图说服对方。
她原以为边察会强迫边锦接受他的主张,却不想君王最后让了步,认可了宰相的见解。
边锦走后,书记官又敲门进来。先拘谨地同顾双习点一点头,才走去和边察汇报工作。他们聊的时间更长、话题也更深入,顾双习没了听下去的兴致,自顾自去读手头的那本书。
然后边察和书记官一起去会议室,临走前绕到顾双习身前,抚一抚她柔软的发顶:“我去开会了,中午大概没法陪你吃饭,等下秘书处会送餐进来,你吃完饭后可以休息一下。”
她没理他,垂着眼帘看书,边察就俯身亲亲她的额头,抬脚和书记官出去了。
……陪他上班实在是很无聊、很无趣。
顾双习翻过一页书,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动作间不小心牵扯到腿心,下体处蔓延开淡淡的不适感。她把书搁在额头上,闭目养神然后慢慢地叹息一声。
她如今不能去设想将来。一旦想到未来、她会和边察结婚生子,她就觉得自己活得太可怜。但前路既定,她并无反抗的能力,除非她或者边察中的一方突然毁灭。
比起边察去死,她可能更情愿自己去死。她在这世间并无牵挂之物、在意之人,唯一的亲人早在几百年前便已去世,环绕在身边的“朋友”也多处于边察的操控之下。如果“顾双习”不再存在,也许大家都能更加自由。
顾双习拨下书本,抬手揉了揉眉心。
若非迫不得已,谁会常把死念挂在心头。尽管“皇后”看起来高高在上、花团锦簇,可实非她所愿之身份,再漂亮、再堂皇,那也与枷锁无异。
0087 第八十七章 皇后
顾双习看书看至中午,秘书处果然有人送饭进来。吃饱了饭便开始发昏,顾双习索性挪到边察办公室休息区,瞧见窗帘后是一面落地窗,外头有一方露台。午间日光正好,照得露台上暖洋洋的,她拎了把椅子,去到露台上晒太阳。
一壁晒太阳,她一壁在想:难道以后就只能如边察所愿的那般,安心做一个闲散皇后?整日里游手好闲,睡到日上三竿方起,然后便做些闲事打发时间。日子一天天地蹉跎,整个人的力量都慢慢耗尽,直到她成为一副薄薄的皮囊。
又想:离她最近的、可供参考的“贵女”样本,大概是陆春熙。出身名门,父母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本人也长成帝都社交圈里的交际花,左右逢源、手段活泛。
她读了顶尖学府,未来大概率要同门当户对的男性谈婚论嫁,人生发展早已被父母钦定默认,但父母也愿意支持她追求梦想、发展事业。
于是陆春熙利用假期,在各大画廊实习工作、累积经验。顾双习曾听她说过,本科毕业后要继续攻读硕士学位,未来想做一名艺术策展人。
她看得出来,陆春熙是真心热爱艺术行当,也确有资本、背景支持她实践她的梦想。
也许她也可以像陆春熙一样,在边察容许的范围内,做一点儿她爱做的事业?……顾双习不确定地抿了抿唇,又想到:……可是她爱做什么呢?
她从没想过,自己未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在穿越以前,她所处的时代环境,对女性的要求便是嫁人生子、操持家务。父亲疼爱她,没有强迫她早早嫁出去,坚持留她在他身边。那时的顾双习也认为,她会和父亲一直在一起。
但如果父亲去世呢?她也有想过的:真到了那一天,她大概会变卖家产、带着遗产遁入修道院,从此做一名皈依宗教、虔诚侍神的修女。
可对当时的她来说,“父亲去世”实在是一个太过遥远的可能。与父亲共同生活的当下,她只需要做一名无忧无虑的女儿。
只是变故陡生,她来到边察身边,被他强迫着直面男女之事。她的人生被按下加速键,她须得迅速转变身份,强令自己从“女儿”过渡到“妻子”甚至于“皇后”。
可她分明还什么都不知道。她连做妻子所需的、最基本的“爱”与“尊重”都不明白,更遑论要做这庞然帝国的第一夫人。顾双习不清楚,她究竟该把锚点站立在何处。
她当然也可以尽如边察所言的那般,把那些琐碎杂事一股脑儿地塞给他,自己只管蜷缩在龟壳里,做些她喜欢的、能让她感到愉悦与安全的事儿。并且顾双习确信,边察很乐意为她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