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他最爱的亲人,他该怎么做?

景臻捏了捏拳头,道,“早上刘伯来问,入祠仪式,还办吗?”

“嗯,你的意思呢?”景升鸿懒懒地道。

本来景家族人的牌位入祠堂,都有一系列繁复的仪式,可是因为方彦儿是破例被纳入祠堂的,负责管理的刘伯免不了多问一句。然而这种事,景臻从来都没有干涉的余地,甚至连过问,都觉得是僭越了,景升鸿突然问起他来,竟是不知所措起来。

只是颔首道,“臻儿不敢妄加评论。”

景升鸿眼风一扫,就看到了儿子紧握着的拳头,道,“这都不敢妄加评论,你怎么开口跟我谈方舟的事?”

景臻一下就咬上了嘴唇,就自己那点小心思,到底是无法企图瞒天过海的,于是道,“臻儿认为,这原本就是敏感事件,不宜太过张扬。那些繁复的仪式,还是免去了吧。”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难抉择的事,于方舟,他肯定是想要避免一切在这个家中涉及方彦儿的事的,于景升鸿,其实纳妾入祠堂,也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就更不用说易安安了。

景升鸿嗯了一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怕方舟会觉得委屈了他妈。”

景臻心里暗叹,怪不得这父子两会吵成这样,其实根本原因还是对彼此不了解,又不屑去了解罢了。

“爸,”景臻叫的很诚恳,“方舟不会为此委屈的,他委屈的,恐怕更多的是您的态度,而非这些仪式。”

景升鸿挑了挑眉梢,“难道给他妈做牌位,不能表明我的态度吗?”

景臻的拳头松了松,“是。的确是很明显的让步,臻儿这么觉得,您也这么觉得,可是方舟并不那么认为。他从小就不生长在世家的繁复礼节约束下,自然不会将这条条框框的规矩仪式看得那么重了。”

景升鸿从床上撑起来,靠在床头的地方,“哼,这既然回来了,家里的规矩可没办法再视若无睹了。”

景臻猛然抬头,气势是由内而发的强大,“他有吗?”

景升鸿顿时吃瘪,一半是因为小儿子突然改变的态度。另一半则是,方舟还真没有。

这半年多相处下来,虽然大多数时候方舟给人感觉都是宁折不弯一身傲骨的小孩,但是要说规矩,大多数时候也都是拿捏有度的。只是他也知道,大多数都是两个大儿子调教出来的成果。

“父亲,”景臻等了等,道,“恕臻儿冒昧,方舟是个很好的孩子。善良勇敢,坚强细腻。回家的这些日子,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都是逼自己做到最好,也从未拿母亲的逝世做过借口。可是他要求的,却实则少之又少。父亲,您能想象,一个连被子太厚都不愿意麻烦别人换一条,而宁愿不盖的小孩,能有什么要求吗?”

景升鸿心一沉,嘴上却还是道,“没有要求?他跟我吵什么。”

景臻有些犹豫,却突然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其实就是这个,于是道,“不是没有。是他要的,您可能根本想不到。”他顿了顿,抬头直视着父亲的双眸,“他想要的,或许是您的一次问候,一个眼神,举手投足之间的关心,日常生活中的关注。或许是坦诚地跟他聊聊方阿姨的事,也或许只是一声抱歉而已。但是,绝非景江的股份或者一官半职。”

空气瞬间就停止了流动,景升鸿的眉宇间已然是不满,眼睛低垂着,声音却是扬起的,“这话,也轮得到你来说?”

景臻握着拳头的双手这下是完全松开了,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从微张的双唇间吐出,“爸,是儿子冒犯,臻儿会向哥请罚的。但是这些话,臻儿还是要说。”

景升鸿从他二儿子的眼里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坚定,那是当景臻站在股东大会上树立威信时都不曾见过的表情。

景臻很是释然,仿佛是在吐露强忍了许久的心声,“方舟是个细腻敏感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他今天会为一两句触及他神经的话跳起来,也必定会在这半年里因为种种因素而压抑他的情绪。回家以来,他都尽可能避免与您的正面冲突,但其实您心里也清楚,有些事,早晚是要挑明了放在台面上的。他没有急着主动捅破那层纸,说得好听,是在乎我们的感受,说难听点,就是他始终觉得自己寄人篱下罢了。”

第80章

景臻是个直性子,他既然说了要去向景至请罚,就不会因为最后父亲的妥协,就不算数了。只是他没想到,那个好几天不出现在自己房里的孩子,这个时间竟然安安稳稳地坐在景至书房的沙发上剥着柚子。

“现在几点了?还吃水果。”景臻向来知道方舟不爱吃正餐,却对水果异常地热衷。其实景臻自己也哪里会是讲究养生的人,经常熬夜饿了就是饼干面包的往胃里灌。然而对方舟却是格外挑剔,事无巨细。这都十点多了,他是准备几点睡觉。

方舟被不善的语气一吓,猛地放下了手里剥到一半的果肉,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面对着景臻,红着脸道,“不吃了。”

景臻瞥了一眼沙发上摊着的《国家地理》,还有那个吃到一半的柚子,声音冷了,“我说,这几天不给你别的任务,让你干吗的?”

本来依照景臻的性子,这放寒假的肯定不会让方舟在家闲着,但是突然就出了这么档子事,景臻也是不想再折腾小孩了。

“反省。”方舟的声音都像是带着柚子的味道,这两个字,说得特别酸。

景臻盯着他,“那是一定要跪房间里才能好好反省了?”

方舟心里有那么点委屈,但更多的是畏惧。

自从那当天晚上景臻带着怒气地甩了他一巴掌然后再罚他跪了之后,小孩就一直对景臻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虽然那些道理,哥哥们一讲他就都懂了,然而对于景臻,他竟是突然就没办法亲近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人说,越亲的人,伤得越深。因为你早已习惯了被宠溺被包容,突然有一天他对你疾言厉色了,竟发现自己受不了一丁点委屈。所以这几天即使一个人闷闷的,也不敢往景臻的房间跑了。

方舟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便听到坐在书桌后面隔岸观火的大哥用指关节敲了敲厚厚的文件夹,道,“你这是特地过来训人的?”

景臻又看了一眼杵着的方舟,才偏过头面向景至,站得恭敬了些,“哥,臻儿来请罚的。”

一句话说得颤颤巍巍,不出所料地看到景至用不满的神情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然后冲方舟挥手,“柚子寒,喝点热的再睡。去吧。”

小孩挤出点笑来,“嗯。大哥晚安。”又转向景臻,微微欠身,声音竟多了几分试探和局促,“我回房了。”

看着方舟出门,过了几秒,景至才像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学你呢,饭不吃都快成仙了。”

景臻下午从景升鸿那出来后就接到秘书的电话,立马就去公司处理事务,到现在才刚刚稳定好一切回家,自然是没来得及吃饭。

不过也丝毫不觉得这句话是冲着他来的,刚刚松开的眉头又锁了起来,反问道,“哥也惯他?”

景至摇了摇头,“这不有你收拾吗?”又将眼神上移盯着弟弟,“一物降一物嘛。”

景臻看着哥哥意味深长的眼神,突然就是浑身上下一个机灵,连忙立正切入主题,“哥。臻儿下午和父亲谈论起方舟的事,用语措辞冒犯了,请大哥责罚。”

景至的嘴角一扬,扫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你若真是觉得错了,就不会掐着这个点来了。”

景臻虽然有着完美的借口,说自己是突然有事被公司招去,所以才没有及时过来领罚,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心底里自己都不愿看到却被大哥一针戳到痛处的侥幸,确实是存在的。

于是头又垂得低了些,声音也没有了方才的坚定,“不管怎么样,长幼尊卑,总是要秉承的原则。”

不说还罢,景臻这一开口,景至就被点着了,“长幼尊卑?我要是跟你谈长幼尊卑,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

景臻抬头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哥哥,又垂头,屈膝,“铿”地跪在了木地板上。

景至挑眉,“怎么?这是给我脸色看?”

“您不是不让我站着吗?”景臻的声音小得跟房间里的超声波加湿器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