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就往景臻怀里倒下去,景臻看了看小孩惨白的脸色,狠狠瞪了他一眼,又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两粒葡萄糖含片放到方舟嘴里,才把他抱起,向着家里走去。

在景臻的威逼下,方舟才乖乖洗了澡,勉强喝了一碗菜粥,只不过躺在床上,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就在两人大眼瞪大眼的时候,门外突然想起了匆忙的脚步声,不等景臻回答,门就被推开,两人齐刷刷转头,就看到林煜一声运动衣站在门口,大汗淋漓的样子,显然是跑步又不知不觉跑来景家了。景臻腹诽,今天是全民马拉松日吗?

“出去!”

景臻面对这个师弟总是怀疑自己作为人民教师的耐性一点都不够用。

林煜吓得一抖,尴尬地关了门,重新敲门,这次是三下有序稳当的声音。

景臻不理会,只对着方舟道,“不睡?”

“睡不着。”方舟看到希望,侧身用手撑起了头。

又是三下敲门声,方舟伸长了脖子,“林煜哥,请进!”

景臻狠狠瞪了床上的人一眼,方舟委屈得不敢看哥哥,“这是我的房间。”

“师兄,”林煜在床边立正,对着景臻的方向脸一抽,“我不知道您也在。”

景臻再一次忽略了林煜,站起身来,对着方舟道,“现在不睡,今晚八点给我上床。”

方舟刚想反驳一下,就听到景臻的声音又冷了冷,“你想还债,随时随地。”

说完就绕过床尾向屋外走去,路过林煜的时候,还不忘在他耳边叮嘱了一句,“懒得敲门?早晚各加五十拳卧撑吧。”

景臻一出门,林煜就长长呼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方舟床边,“你被打啦?”

小孩涨红了脸,“没有啊。”

“那大下午的睡什么觉?”

方舟愣了一下,想想还是道,“昨晚没睡好。”

林煜斜眼看他,“你一个小屁孩还晚上睡不好觉?”

方舟低头,没说话。

林煜继续看他,“出什么事了?”

“林煜哥,我问你个问题。”方舟的声音带着几分难得的慎重,“您恨您父母吗?”

林煜用奇怪的眼神将方小舟的五官好好打量了一遍,然后嘴边挂上一抹讥笑,道,“这是跟你爸吵架了。”

“算是吧。”

方舟低了低头,又满怀期待地盯着林煜,一心想要准备听他的心灵鸡汤。

只见林煜一掌拍在被子上,道,“多大事儿啊至于睡不着觉吗?全球直播的颁奖礼上我都跟我爸吵呢,父子之间哪有从没吵过架的。”

方舟在心里翻白眼,“那吵完之后呢?”

林煜朝门口奴了奴嘴,“横竖一顿打咯。”

方舟咽了下口水,沉默地看着这个试图用他特有的潇洒的方式来开导自己的林教练,突然觉得他根本就不该问。

其实林煜最最不擅长的就是劝人了,他不似方舟那样细腻敏感,又没有景臻的那种理智冷静,人与人之间的那些关系,从来都是他的软肋。

但是,自闭症的孩子到底看问题的角度,跟一般人不一样,“方舟,你对现在的自己满意吗?只是泛泛而谈,学业,家庭,生活,接触到的人和事,各方面综合看。”

方舟被突然一问,略显尴尬起来,不过小孩从来不是会无谓谦虚的人,点头道,“满意啊。”

“那不就好了,”林煜一脸理所当然,“要是你从小在你爸身边长大,你还会是现在的自己吗?”

方舟就好像脑袋被人砸了一下一样,顿时眼前就空了。

林煜继续道,“你也知道我这病,先天的,那我去恨谁?恨老天,那离我太远了。恨爸妈,可是若不是他们,我又怎么会遇到师兄,又怎么会变成今天的我?你哥一直跟我说,现在拥有的,就是最好的。小时候想不通,觉得失去的才是最好的。后来,才慢慢看清,自己有多幸运多幸福。”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脸色苍白靠在床头的方舟,“我很少羡慕别人,可你,是其中之一。我认识师兄的时候,他自己也还是十多岁的孩子,却每天都有超负荷的任务要完全,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超人,他却一句抱怨都不敢说。方舟,你从小在公立学校里上学,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放学可以和同学们去路边买吃的一起走回家,新电影上映的时候你们就会有新的讨论话题,这些看似平常的事,在你们那个家族里,是多么不可思议呀。”

方舟狠狠咬了咬嘴唇,林煜说得一点都没错,其实早在他刚刚接触景升鸿和易安安的时候,他就暗自在心里庆幸,幸好妈妈没有跟他在一起生活,方彦儿性格洒脱不羁带着独属她的小骄傲,又怎么会屈于将下半辈子荒废在服侍一个男人身上呢?而方舟自己,每每看到哥哥书桌上只增不减的文件和沉重的双肩,每每听到景臻十几岁时在公司立下的光辉事迹,惊叹之余,也是替自己松了一口气。

“可是,那是他的责任啊?怎么能因为现在结果是好的,就承认他逃避责任的方法是正确的呢?”方舟想起这个问题,就好像被点着了似得,在这个非景家的人面前,就更加毫无保留了。

林煜瞥了瞥嘴,说话的样子很坦然,“我虽然不了解从前的事情,但是我知道,父母对孩子的责任,不仅仅在于陪伴,更重要的事,要知道,什么才是真的为孩子好的。”

第79章

虽然已经事隔三天之久,但是景臻看着仍旧需要长时间闭目静卧在床上的父亲,还是觉得自己很不孝。

尤其是一想到自己来的意图,就更加无地自容了些。

站定在床前,景升鸿那张对景臻来说其实不甚熟悉的脸庞勾起了他的注意。不知何时,父亲即使是安睡的时候,脸上也已经挂上了密密麻麻的细纹,苍白的脸色和泛着灰的唇色,还有那连睡觉也不曾放松的眉毛,都让景臻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景升鸿从来不是慈祥的父亲,也没有柔软而弹性的胸怀,在某些事情上,他甚至是可恨而令人瞧不起的迂腐。然而这天底下,人与人之间真切诚挚的感情,纵使爱的表达方式不一样,却总是能给感知到的。

景臻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即使是对别人好,也要讲究方法归纳性格。所谓因材施教因人而异,他都能如鱼得水地用在他人身上,知道什么人适合什么样的方式,哪种手段哪些人更容易接受。

然而一旦他作为好意的承受者,即便对方的方式并不是自己能接受的,他也习惯于自我安慰他人的初衷是善意的,而只要满足这一点,他便能理所当然地欣然理解和感恩。

“有话就说。”景升鸿的突然发话让景臻从思绪当中跳出。

看着父亲仍旧闭着的双眼,景臻斟酌了一下,“臻儿就是来看看爸的,还是打扰到您了。”

景升鸿的眼皮缓缓的睁开,好像已经黏在一起好久了,睁个眼也费劲了力气,声音更是像是从梦里发出来的,“来都来了,不说话多可惜。”

其实这几天景臻一直在找机会和父亲谈一谈,看到方舟和父亲之间每次交集都愈发尴尬,小孩的隐忍和畏缩,父亲的冷淡和寒心,都像是一针一线地刺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