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至却突然抬手,景臻下意识一颤,刚要闭眼,就感到哥哥胡乱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然后几乎是用他不敢想象的声音道,“我们臻儿,长大了。”

就这一瞬间,景臻突然觉得自己好不容易伪装起来的城墙刹那崩塌,顺着哥哥的力道就将脑袋抵在了景至的肩膀上,什么话也不回,就只是安静地靠着,仿佛浑身都像被卸了骨头一样软绵绵的。他甚至还转了转额头,像是要用头在景至肩膀上钻出一个洞来似得。

景至一下一下地拍着景臻的背,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景臻的性格本来就不是习惯了冷脸无情的,今天这么在股东面前“竖威”,也着的被逼到了死角没有办法的,但到底不像自己,在商场上摸爬滚打旧了,分寸还是拿捏不好。

不过,他知道景臻现在也需要有人哄一哄他,这个弟弟,是累了。

大概过了两分钟,景臻也反应过来,不能这么一直赖下去,反抗着本能逼自己抽离哥哥的体温。

退回原位站好,又抬手揉了揉眼睛,放下手的时候觉得这动作很容易被误解他可没哭,只是困了。

撒娇结束,该谈正事了。

景至再次开口,刚才声音里的宠溺已经毫无踪影,“我跟你说过没,你所见到的每一个股东董事,都是你的前辈。”

景臻从一个小小的总监跳到公司大股东之一,底下眼红却不敢言的人太多了,虽然从小参与各种会议,但是因为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股权,景至一直警告他,要把自己当新手。

景臻乖乖地点了点头,“说过。”

“那我说过,要你收敛点锋芒,低调行事吗?”

景臻的分贝又小了一节,“说过。”

景至用手指关节敲了敲身后的桌面,语气里透着压不住的严厉,“那你今天当着所有股东的面为难黎叔,是因为如今跟我平起平坐了,就可以把我的话当笑话了?”

景臻一脸惊慌地抬起头,对上哥哥的眸子,颤抖着声音道,“哥,臻儿不敢的。”

“你都要黎叔下位了,你有什么不敢?股东大会是摆设吗,你以为你解雇保姆呢那么简单!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还要其他股东干嘛,干脆你景臻自立门户好了!”景至本来进门前就告诉自己不要发火的,他知道这几天景臻定是累过头了,更何况这次是就这么被父亲毫无准备地逼上梁山,心里肯定一肚子委屈。可是如今看到他那样子,就不由自主地上了火。

景臻被骂得头都快挤到胸腔里面去了,可是他是受不了哥哥这样的话的,即使知道是气话,也还是受不了。他往前挪了一小步,抬起头用闪亮的眸子盯着景至,“哥,我错了,可是您能不能别说这种话了,臻儿怕。”

景至自己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想着景臻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公司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也就对自己,是又敬又畏了,稳了稳声音道,“你若还是像从前那么为所欲为,有得是你怕的时候。”

景臻觉得身后一抽,不由自主站得更直了些,“是,臻儿会摆正身份的。”

听罢,景至便慢悠悠地绕回办公桌后,兀自坐下来开始整理文件,就当眼前人不存在似得。

景臻心里就这么一空,又不甘心被这么晾着罚站,等了大概一两分钟,还是道,“哥,没事我先回去了。”

“哦?没事了?”

景至抬头给了不到一秒的眼神,站着的景臻突然就觉得心上被勺子挖走了一块。

他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着最近可能犯的错,一件一件事像过筛一样从他眼前飞过“叮!”

想起来了,可是景臻竟然难以启齿,这种错放在他身上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他有了记忆以来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事。

可是,他不敢让哥哥干等,他知道哥哥不喜欢无谓的拖延。

“哥,对不起,我没写。”他的声音简直就快要低于人类的听力范围了。

那天交代的《礼记》,股东会前要送过来的。如今会议也结束了,竟是一个字都没写。

景至倒是早就想到了似得点点头,眼神中透出兄长的宠爱,语气里夹杂着的苏凉却渗人入骨,“你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景臻很慌,可是他不敢再逆着哥哥,“哥,对不起,臻儿任凭处置。”

他不是习惯找借口的人,即便这几天忙到分身乏术刺股悬梁,若是再抄上一遍《礼记》,真是不用睡觉了。

景至抬了抬表,“回你办公室,跪着抄,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回家。”

“是。臻儿知道了。”

景臻的一颗心先是稳稳当当地着陆了,没有被加罚个十遍八遍再来一个晚一天十下藤条,他很满足了。

然而,若是景臻可以预知,那天晚上会发生什么。他就算是挨个几百下藤条,也要提前回家。

第70章

那天晚上夜色特别浓重,仿佛要将这座灯火通明的景家别墅吞没在黑暗里。

又是一个方舟和景升鸿夫妇共进晚餐的夜晚。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景至景臻几乎天天住在公司,更不用说回家吃饭了,进家门的时间都可以以秒来算了。所以,方舟也是渐渐开始习惯和他们共处一个屋檐下了。

方舟从前一直觉得,景升鸿几乎是排斥他的存在的,特别是在易安安面前,他就是景升鸿背信弃义欺骗至亲的证据。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令他感到恐惧的是,他竟完全没有从父亲的举手投足中感知到一丁点愧疚。

方舟自尊心极强,自以为定是不会期待来自这个男人的愧怍,可当他渐渐注意到,父亲浑然天成的理所当然,仿佛这一切理应如此,天经地义时,他还是不禁憋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也不知道,是愤然丧气,还是心灰意懒。

让方舟更加困惑的是,那来自易安安的殷勤示好,父亲竟也都能颔首默认,冷眼相观。

餐桌上给方舟夹菜添饭盛汤,一副慈母姿态地嘘寒问暖,甚至小到方舟习惯穿的袜子的棉指数,她都一一过问。

方舟通常都是出于礼貌的回答,有时候实在是尴尬,而方舟并不是爱在这种事情上给面子找借口的人,便直接道不烦易阿姨劳心。换来的,必定又是景升鸿带着怒气的训话。

方舟一边默默受着,一边奇怪,父亲是怎么样的逻辑,才会让一个几乎陌生的女人来询问自己内裤尺寸的。

他看着易安安,一颦一笑的温顺和逆来顺受,千年不变的微笑和淡然如水的神情,就好像战斗机从她头上掠过,她都不屑抬头看一眼一样。

方舟突然有些同情她,是什么样的心境和环境,让一个女人,没有了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正在愣神,就听到景升鸿用难得带着耐性的语气对他道,“吃完到我书房来。”

方舟一惊,那是第一次景升鸿找他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