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字吧,刘音泽。”淡淡的陈述句,让这样一个大男孩无地自容。
“景老师,对不起。”刘音泽这才从座位上缓缓站了起来。
景臻又扫视了底下正襟危坐的学生们,等了几秒钟,才悠悠得开口,“学生和老师之间,跟谈恋爱一样,都有一些坚不可破的原则。我一直觉得,信任,是相互的。我相信你们,你们才会信于我。但是尊重是需要你们自己给的,只有你先尊重你自己,我才会尊重你。”说到这里,景臻看向教室里站着的两位,“言颜,将你对这件事的认识书面形式写给我,字数不限,坐吧。刘音泽,以后放学你就不用留了,数学作业也不用交了,学校统一的考试你就考吧,我们班自己的数学考试,你也不用参加了。”景臻说到这里却是看都没有看张大了嘴的刘音泽,而是将视线落在方舟身上,“课代表,以后作业和试卷都是47份。”
景臻又用冷冷的目光看向台下被吓得不轻的同学们,“还是那句话,你们对自己的态度,就是我对你们的态度。方舟,卷子交上来,然后去我办公室站着。其他人继续。”
第7章
方舟是从来没有被罚站过的,他也从没看到景臻在办公室里罚其他人。所以一进门,就愣住了,偌大一个房间,自己应该往哪站。
方舟虽然傲,但并不是会耍小聪明的孩子。况且,今天景臻看自己的眼神,让方舟很心寒,不是愤怒,不是严厉,甚至不是责备,只是失望。于是,方舟选了离门最远的一个墙角,站定。
就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方舟却被自己的举动惊到了。他感觉到,自己和景臻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离简单的师生关系渐行渐远了,他开始在乎景臻的感受,在乎自己在他面前的样子,甚至,他已经不愿让他失望了。
方舟心里还是怕的。从小到大,他都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在前进成长的过程中,从来没有需要被鞭策,被监督,被管教的经历。作为方彦儿的女儿,真正督促他的,却不是母亲的谆谆教诲,而是那份引以为傲的自持自矜。对他来说,做一个好学生,好儿子,并不是需要很多努力的事,那,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景臻的出现,让骄傲的小人,没了方向。刚开始,方舟会觉得,这个男人在刻意挑自己的毛病,亦或者自己潜意识里在与他对着干,可是一次又一次后,方舟开始发现,那些本以为的“不小心”和“鸡蛋里的骨头”,其实一直都存在,只是被他骨子里隐藏着的自由,散漫,固执,掩盖了罢了。
景臻站在讲台上把方舟的卷子批了,看大家都写完了就收了卷,也不管时间是不是满了九十分钟。他看得出,大家已经被这一出闹剧,搞得心神不宁了。
刘音泽并没有被叫坐,所以只是站在座位上,弓着腰,趴在桌面上写完了试卷。景臻看他写着,也没有叫他,也没有赶他回去,只是在他交卷的时候,淡淡的道,“我说的话听不懂吗?”
刘音泽一脸尴尬和窘迫,咬了咬嘴唇,手臂伸得更直了,“景老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嗯。拿回去吧。”景臻将手里的试卷掇得整整齐齐的,大步走出了教室。
方舟听到景臻进门,脚步声和自己的心跳竟是一个频率上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看看景臻的脸色,刚想转头,就听到一声呵斥,“罚站可以动吗!?”
方舟立马乖乖站好。
“抬头,挺胸,收腹,肩打开,屁股不要撅,膝盖往后顶,手贴紧裤缝。咬着嘴唇是什么意思?委屈你了?”
“没有。”方舟的声音轻得像蚊子。
景臻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向办公椅坐下,批试卷。
这半个小时,是方舟人生中过得最慢的半个小时。笔和试卷摩擦的声音,雪白的墙壁和酸麻的四肢,是他仅有的感官输入。
“景老师。”方舟的声音已经不能用“轻”来形容了,而是“虚”的。下意识想要转头,才想起景臻的怒斥,马上又正视前方。
“站不动了?”景臻头都没抬。
“嗯。”方舟答。
“去把门锁了。”
方舟没有回答,只是一转身,便是一个趔趄。从未被罚过站的他,小小得鄙视了一下自己,竟然才那么会儿,就已经像被卸了骨头一样。方舟死死地撑着墙壁,站稳之后,才走向门口。锁了门,又走他的老位子,景臻办公桌前一米的距离,站定。
景臻没有再说话,方舟看到他的满分试卷被摊在左手边当作标准答案,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要是平时,方舟肯定是把满满的自豪放在脸上的。不管是作业还是考试,方舟总是习惯看到自己的那份被当作是范本来批改。记得有一次,好像是作业实在简单,方舟看到景臻随手拿了班长刚好交在第一本的本子来照着批。从此以后,只要是需要景臻批改的东西,小心眼的方舟总是把自己的那份放在第一本。
“呵。”景臻轻笑,“这都能走神?”
方舟赶快把落在试卷上的目光收回来,“景老师,”方舟抿了抿嘴唇,开口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没有创意地吐出,“对不起。”
第8章
景臻抬头扫了他一眼,“是要我一句一句地挤牙膏吗?”语气中不难听出严厉。
方舟不敢再装哑巴,把事情原原委委地解释了一遍,当然不敢漏掉刘音泽一开始递纸团给他的那一段。
景臻开始是一边听着一边批试卷,越听,眉毛皱得越紧,手下的动作也越慢,到最后索性“啪”地一下把红笔摔在了桌上。
景臻是个标准的公子哥,从小被哥哥“喜怒不形于色”的标准要求着。而他本性阳光外向,大多数时候在众人面前都是个谦谦君子,笑脸迎迎的,整个学校上下,只要提起景校长,从保洁阿姨到党务书记都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在班里,像今天这样的面无表情,就已经是最严厉的表情了。这一摔笔,方舟就知道,景臻是真生气了。
“头抬起来。”景臻稳住自己的声音,待方舟对上自己的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方舟,你的经历很傲人。从小到大,班干部,校干部,没少担,竞赛,中考中,荣誉也没少拿。作为你的老师,我很自豪,可以有这样一位课代表为我效力;作为哥哥,我很欣慰,我的弟弟如此优秀出众。但是,我不知道是你的上级对你没要求呢,还是你自己对自己没要求。至少你今天的处事方式,并没有达到我对我的课代表以及弟弟的标准。”说到这里,景臻抬起手腕扫了一眼腕表,“现在六点,给你半个小时,1000字检查。纸和笔在里间桌上,自己拿了写去。”
景臻今天的话,说得很重了。
他与景臻相处三个月,做他的学生一个月,还从来没有哪件事,让他如此大动干戈过。方舟一直知道景臻不是好惹的,虽然人前都被认为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但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的压迫感和与生俱来的威严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了。
“要我说第二遍?”景臻皱眉。
“我现在就去。”方舟连忙往里间跑去。可是才不到三十秒,又看到小人儿探出身子来。
景臻抬头用询问的眼光看向方舟。
“景老师,可以坐吗?”方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已经站不动了。
景臻差点就笑出来了,“景老师一直坐着呢。”说完便又低头不去看靠在门边的方舟了。
方舟咬了咬嘴唇,正准备回去站着写检查。景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坐吧,乘现在还能坐的时候。”
“额”方舟并不喜欢为,根本不在自己掌控范围内的事担忧。可是现在,他不得不逼自己去想景臻的意思。刚刚还想着要好好道歉的小孩,再想到昨晚的警告,一下就委屈了。多大点事儿啊。
景臻的办公室被隔开成两间房。景臻通常在外间办公会客。里间是景臻午休的地方,一个沙发床,一排书架墙,一个很深的窗台,被景臻放满了盆栽。自从方舟来了,景臻又搬了一套书桌椅来,靠着窗台这放着。方舟偶尔会来景臻这午休,偶尔来拿他的书看,坐在那个位置,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外云展云舒,总还觉得有那么一点温馨。当然,并不是指在里面写检查。
方舟从没写过类似于反省的任何东西。有时候组织校内外活动后,作为负责人,写活动小结时,还会提到些许“值得改进”的地方。但是这次不一样,完全是基于自己的错误写的。
没有了写应试作文时的倚马千言,口若悬河,这篇检讨书整整用了方舟四十多分钟时间。他没有数字数,也没有计时,只是觉得把该说的都说完了,便起身向外间走去。
“景老师,我写完了。”方舟伸直双手。
景臻早就批完了试卷,正在看公司的年终企划案,没有再摆哥哥架子,看到方舟来了就合上企划书。
方舟细细观察景臻阅读时的表情,想要从表情的变化来判断景臻是否满意。熟知景臻竟微微勾起嘴角,读了起来,“我,作为数学课代表,没有尽到应尽的职责,应当负此次事件的一部分责任。”说完就死死盯上了方舟的目光,“这就是你的理解?”
方舟咬着嘴唇,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