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到书房等我,自己算好多少下。”季杭打断儿子求饶的话,语气淡淡却不容商榷,“藤条。”
十下藤条打了足足二十分钟,讲清了道理再打,也没有如何的疾言厉色,安淮本不应该这么委屈的,可季杭才带上房门,小孩儿就躲进被子,小小声地拨通了景朝的电话。
电话响了五声才被接起,景朝的声音有些难掩的疲惫,“淮儿?”
“朝哥哥,你在忙吗?”安淮小心翼翼。
“还好,你说,怎么了?”
“朝哥哥,爸爸知道你送钢笔给淮儿了,可是淮儿真的没有说!是楠儿做了叛徒,准是因为淮儿没帮她做作业”
景朝全然没注意安淮吐槽妹妹的话,整颗心脏都仿佛系在了“爸爸知道”这四个字上,犹豫了片刻,还是道:“那老师怎么说?”
“爸爸不让淮儿再打扰哥哥了,爸爸说哥哥很忙。”
听筒里沉默了,安淮几乎以为电话断掉的时候,景朝又道:“还有呢?”
“没有了。”小孩子无法体会这短短三个字在哥哥心头的重量,只撅着小嘴道:“哥哥什么时候再来接淮儿放学呀?淮儿不想陈哥哥接,他跟爸爸一样,不让淮儿吃冰淇淋和饼干。”
“淮儿乖,听爸爸和陈峰哥哥的话,零食对身体不好的。”
“骗人。”安淮的声音满是撒娇的语气,“那朝哥哥为什么许淮儿吃?”
是啊,他明知道老师不喜欢孩子吃零食,却为什么总是抵不住弟弟的求肯?他明知道老师宁愿自己陪笑脸都不舍得让他受委屈,却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地选择那样的解决方式?
原来,他早就在老师的纵容下习惯了明知故犯,老师骂得没错,他真的只会惹老师生气。
“以前,是朝哥哥错了。”
“哥哥,不开心了吗?”安淮听出了景朝的情绪,小小的孩子竟也皱起了眉头,“淮儿不要玩具了,也不要零食了,淮儿乖乖的,哥哥来看看淮儿好不好?淮儿让妈妈做哥哥最喜欢的西芹虾仁。”
往事历历在目,自诩坚强的少年差一点儿就落下泪来,沉沉半晌才轻轻道:“哥哥不吃虾仁了,以后,都留给淮儿吃吧”
第318章 【规则】(24)
手机拍摄的核磁共振明显分辨率不够,季杭不得不将图片再放大一些,却也只堪堪看清肿瘤的基本轮廓。隔开食堂的喧闹,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峰一寸一寸地皱紧,“这么危险的位置,当地的医院为什么不收治?真是”
“哒。”
对面的空位放上了餐盘,季杭没抬头,习惯性地将自己的餐盘往身前拉了拉,脑子里依旧飞快地闪过这名素不相识患者的预后判断,直到一句“颜主任好”传入耳蜗,才让他刷地抬起眼眸,在看清过道上站着的那个温润挺拔的身姿后,身体的本能反应倒像是做错了什么一般:“师兄。”
颜庭安笑盈盈地坐下,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青笋汤,这才扫了一眼季杭那尤自亮着的手机屏幕,语气甚是谦逊,像极了会诊时的样子:“淮儿从前吃饭看动画片,季主任是怎么罚他的?”
如此寓意深刻的问话,别人听不出什么端倪,季杭却是本能地红了耳廓,多年前那些饭桌上厨房里的记忆重归脑海,垂落在身侧的左手拇指忍不住蜷了蜷。
到底不是从前那个被捉到挑食就免不了被打手心的小孩子了,颜庭安将桌上的手机扣过去,状似挑剔地打量了一下季杭的餐盘,再开口就没了商量的口吻,“今天的虾仁西芹很不错,去打一份来。”
季杭眼角一挑,颜庭安面色如旧,嘴角暗暗抿了抿,“好,师兄稍等。”
真正拿起筷子,季杭还是忍不住吐槽:“师兄的口味什么时候这么别致了,这西芹炒的明显有些老,还不如乔硕做的。”
“挑食?”
季杭才嚼了一口米饭,颜庭安就投喂小动物一般将一大勺虾仁丢进了他的碗里,“听小远说,这是你的拿手菜?”
这几年每个星期都雷打不动地做两次,自然算得上是拿手菜了。
季杭对颜庭安话语中的意思心知肚明,却是一句也不想接,“师兄若是喜欢,明天给师兄带一份。”
“只给我带?”
汤匙放回到餐盘,季杭嘴角勾起一个坚硬的弧度,“我下午还有手术,师兄慢用。”
原本听安寄远说他劝不动的时候,颜庭安还有几分疑虑,毕竟季杭不是十几岁的青春期了。可如今见人端起餐盘便要走的架势,颜庭安不由心中叹气,若不是这个弟弟已然是而立之年的一科主任,他真想把人拎着耳朵狠拍一顿出出气。
“你不是一直好奇,小朝为什么怕我吗?”
小朝
鉴于他冷冽至极的气场,神外已经好几天没人提起这个名字了,季杭的眉峰霍然一聚,脚步却还是停住了,声音里有些这个年纪早已少见的赌气:“师兄也要劝小杭吗?”
颜庭安顺手往人盘子里丢了一只杏子,颇有几分讲故事的样子:“你是不是一直以为,那次多学科联合会诊,是我故意刁难你的爱徒?”
爱徒季杭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如此不合时宜的玩笑,也只有师兄能开得出来。
“没印象了。”
“哦?”颜庭安一脸的循循善诱,“那天中午,有人觉得我欺负他家小徒弟了,特意打包了一份虾仁西芹去哄孩子,我没记错吧?”
青杏在齿间泛起一片酸涩,三年前的记忆晕染开来。
一台颈动脉闭塞的联合会诊,景朝照例负责向各位老师介绍患者的病情。
“患者一年前在国外遭遇持枪抢劫,子弹射穿左侧颈动脉。虽经积极抢救保住了生命,但左侧颈动脉颈内静脉形成动静脉瘘并形成了局部假性动脉瘤,要完全康复需要进一步治疗。”
也不知几分属玩笑几分是认真,颜庭安的调侃里难免能听出些挑剔,“我是大闲人,你们季主任可是很忙的,你确定不用说重点?”
少年鬓角的汗水在积聚,目光不由自主往发话的温雅男人身上飘去,“首次治疗中,进行了左侧颈总动脉覆膜支架置入术,支架起到封堵瘘口和动脉破损部位的作用。而在随后的定期复查中,患者支架近段颈动脉开始出现狭窄,且程度越来越重,并伴有眼前发黑、头痛、头晕等脑缺血症状,最近的造影结果显示,置入体内的支架内部已完全被血栓充填,导致左侧颈总动脉全程完全闭塞”
“总看我干什么?”颜庭安还是笑,“你是给我一个人做报告的吗?”
由于常规颈部切口难以显露全部病变组织,需要由近端主动脉弓和颈动脉作为联合入路,手术涉及的因素复杂,还有很多技术是景朝第一次接触的,是以虽然少年准备得已经颇为充分了,却还是被颜庭安几个眼神看得怀疑起了自己。
季杭眼见从来自信稳笃的少年第一次如此窘迫,不过十分钟,脖颈间的汗水就打湿了衬衫衣领,两片耳朵更是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到了中午,值班室的住院医都去了食堂,景朝却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抄病例,字迹工整得像是要参加小学生书法比赛,眉目间那独属于少年的羞赧倔强更是瞒不住季杭的眼睛。
一巴掌拍在人笔挺的脊背上,“几点了还不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