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1 / 1)

“啪!”又是沉重的一记,贴在相同位置,分明比方才那下又重了几分,右脸以肉眼可察之势迅速肿起,鲜明的四指红痕烙在原本白暂细嫩的肌肤上,不出几秒便涣散成整片染红了半张脸。

“一。”少年报数的声音铿锵有力,认错的语气也毫不扭捏,“对不起,老师,是小朝出言不逊,请老师不要生气。”

“啪!”这次是另一边,可大概觉得并非是自己的惯用手,刻意在左手上加了几分力,这一下相较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仅仅一下,下颌骨的棱角处竟已经揉进了一粒血痧。

“二。”沉默片刻便是湿气浓重的语音,“小朝从来没有质疑过老师的医德。对不起,不该跟您赌气惹您生气的。”

没有画面,只有声音,电话那头的季杭渐渐攒积起心忧和恐惧他的听觉变得越发敏感,敏感到景朝的每个咬字都好像直直戳在他心口的银针。

“景总,您让小朝停手。”季杭极力压抑住声线的颤抖,“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等他回来,我会好好教他的。”

少年垂在身侧隐隐有些发烫的双手缓缓攥起了拳头,那句熟悉到刺耳的“我会教他”,曾经也会让习惯优秀的他,感到羞愧,感到无措,感到力不从心,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大概是连日手术后仍旧顶着疲备的促膝长谈,大概是日复一日诲人不倦的悉心教导,大概是盯着他做吻合练习直过午夜后淡淡的一句“不错”,老师在他身上的理解和耐心,仿佛变得越来越理所当然。

只是,他其实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每每听见,仍旧会觉得自己身处这个残酷纷杂世界最最温柔的角落。

“啪!”

他觉得,自己真的该打。

景至手握藤条负手而立,灼灼的目光一刻都不曾离开过眼前的少年,“季主任对小朝很照顾,也很有耐心,景至很感激。但是,自己的孩子没教好之前,我也没脸就这么送出来造次。”

电话那头的季杭能真切地听见,少年的口齿因为逐渐肿起的脸颊而变得不那么清晰,说话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但每一个词都在格外努力地吐字表达,于是依然念得这样认真诚恳。

“五当众在手术室顶撞您,小朝真的很抱歉。请老师,原谅小朝的鲁莽,以后不会了。”

这其实也还不算是承受能力之外的苛责,只是季杭于他的责罚向来是点到为止,如此正式的惩诫,哪怕是隔着电话,也让少年难免觉得不堪。但是想到自己的作为景朝紧紧皱着眉心,高挺的鼻梁骨上颤颤巍巍沁出一颗水珠,黝黑的眼眸深处隐藏着极其明亮的清光。

“啪!”

“六!小朝不该逃避矛盾转身就走的,求老师原谅小朝,是小朝没规矩绝不会有下一次了。”

少年咬紧牙关,可仍旧抑制不住那本就红透的眼眶,一圈又一圈往外泛着涟漪。

“七七。老书老师木要生小朝的气,小朝回去之后,任凭发落。”

隔着听筒一声低喝,季杭再也忍不住,“够了!景朝,你给我住手!”

然而,他并不知道,景至开口的责罚,从来都没有就这么算了的道理。

深重的眉峰因为少年顿住的动作凝沉了起来,景至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两步走到跪着的身影面前,冷冷就是两个字,“抬头。”

视线才堪堪上移到男人皮带的铜扣,聚了风的巴掌便“哐”得砸落在少年早都肿起的脸颊上,猝不及防的责打让景朝半个身子都向身侧栽倒而去。

“跪好了!”怒气就像是从头顶倾泻而下的暴风雨让人无处可逃,景至绷着面色毫不动容,“还没开始打,骨头就那么软?”

眨眼牵动到下眼睑一抽一抽得疼,左脸已明显高出另一边半指,眼角下渗出一小块紫红。少年不可抑制地红了眼眶,可不论是嘴里的血,还是眼里的泪,都只敢尽数咽回去。

喉结上下滚动,似是将一口皓牙咬碎,才压下对疼痛本能的恐惧,缓慢而艰难地抬头

连着的两下盖在同一边。

劈空而下的巴掌被挥出风声,呼啸着抽落在耳边,景朝的耳蜗嗡嗡发响,连带着整个大脑都像是摔在地上的豆腐盒子般震动。

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实在是因为巴掌扇下的加速度太大,眼泪才会喷薄迸发,夺眶而出。

第302章 【规则】(8)

很多人都说,要将爱好同职业分开,因为理想一旦成为了赖以生存的工具,可能就会失去对其原有的憧憬和幻想。你总会难免要面对神圣下的污秽,总会看到阳光背面的阴暗,总会因为各种无奈,不得不做出妥协,成为曾经自己讨厌过的人。

景至曾经真的为儿子感到庆幸过,庆幸十六岁时父子两人的互相妥协而致使小朝并没有选择一线临床,庆幸他依旧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向着梦想靠近,最最庆幸的是,他遇到了一个赏识他,并且愿意引领他,教导他,回护他的老师。

可是如今,他开始迟疑这样的庆幸,是不是太过自私。

不过是十几分钟的时间,同季杭讲完电话再回到书房,少年本如风削一般的清瘦脸颊便双双高肿了起来,眼角的青红向颧骨处晕开,每一次眨眼都牵动到肿胀的面部肌群。

景朝对自己,向来是下得去狠手的。

“哭什么,打委屈你了?”

脸上的泪痕,是瞒不过父亲的。景朝自诩不是个眼泪多的人,更何况那么多年筑起的长子气度和风范,再由辗转在父亲藤条下的那些道不清的委屈,他自己都觉得如今的窘况挺没出息。

但是,心里到底是极难过的。老师一词一句的回护,父亲沉甸甸的“失望”二字,都叫他觉得无地自容。

不到一秒的时间整理过自己的情绪,松开紧咬的牙根抬起头,“小朝不委屈,爸教训得是。”

景至的脸色真的不算好看,但是仔细向儿子高肿的双颊看去,见那隐隐的血点和拧起的眉宇,阴沉的面容里又掺杂进几分更加复杂的情绪。景朝的成长历程是全家人精心度量着的,他的叛逆期,自然也没有景臻小时候那般露骨,很少有同他当面顶嘴挑衅的时候,挨巴掌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仅有的那几次也不过是一下两下做个警示。像今天这么一连十下的掌嘴,在景朝身上着实是第一次。

“你老师让我不要打你,说你有你的理由,”景至将手机轻放到桌上,顺手就提起了放在一边的藤条,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少年跪得笔直的身影,“你怎么想?”

嘴角牵动,脸上痛得又麻又辣,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每个细胞都仿佛在炸裂的边缘。可少年的声音,却冷如坚冰,“小朝该打。”

“嗯。”男人的语气一直淡淡的,“哪里该打?”

与方才陈述事情经过时的神情截然不同,景朝昂起头竟丝毫没有一份胆怯之色,挺直的身板示意着他的倔强,平定的声音稳如泰山,“看待问题肤浅幼稚不及根本,将自己的是非观强加于他人,该打;当众同老师顶嘴反抗,逼得老师替自己道歉来缓解矛盾,该打;非但不听从规劝,自以为原则大于天,质疑老师的医德品行,该打!任性冲动,矛盾激发后便试图逃避,不予老师知会便离开,更该打!”

不错,无论是众目睽睽下全然不顾及老师颜面的反抗,还是不知反省意气用事的甩手离去,这一步一步,都并非没有更合适的处理方式,景朝却选择了最最劣等的办法。

一声清啸划破在耳边,藤条实实在在地招呼在了少年垂落的胳膊上,“还有你这些天自虐式的工作状态呢?你小叔二叔都还以为我怎么你了,不该打吗!?”

景朝耳根一红,语气软了,“也该打”

“那还跪那儿做什么?”景至没好气地冷道,“裤子脱了起来撑好!”

少年直到此时依旧是眼底发酸的,他想起了昨天从钟叔叔那里得知因为自己而被裁的那个员工,人事已经受托替人找好了下家,这样一个举动远比一顿家法要麻烦得多,但是景至始终是会选择最能长记性的方法。

这几年,景朝着实是感觉到父亲对他的所行所为越来越放手了,哪怕是真的出了错,只要他认真反省了,大都不会再用棍棒加固印象,甚至他其实很清楚,就凭父亲那如猎鹰般敏锐的眼力,早都看出他的不对劲来了。然而,除了将家里和公司的淋浴设备,全都设置成了39度恒温外,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父亲都只是远远观望着,信任他,理解他,鼓励他。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