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陆陆续续吃完,两人的座位又恰好在过道边,不到三秒,安寄远就收获了几十次注目礼,脖子以上都烧了起来,丢下筷子却不敢去撩哥哥的手,只得咧着嘴求饶道:“我说错话了,哥放手好不好?”
两指间的力道非但没松,反而又旋了十度,季杭眉峰一挑,恨恨骂道:“我还当小朝这没规没矩的毛病是跟谁学的,原来你就是这么做师兄的?”
“不敢了哥,哥,哥我错了,再,再不说了。”二十几岁了还被哥哥揪着脸地教训,安寄远觉得是又疼又囧又羞,只恨不得原地消失。
“再管不住嘴,就自己拧。”
钳子一样的力道终于卸去了,季杭看了眼手表,将剩下的半块紫薯丢进安寄远的餐盘,“不许剩啊!”
医院的中央空调开得太足,季杭出了门才发觉自己白大褂下面只有一件薄薄的刷手服,冷风吹进脖子,带起一层鸡皮疙瘩。
最近有卫生检查,原本堵在医院门口的流动小吃摊被赶到隔街的小弄堂里,季杭用伦琴射线样的目光将一排写着“关东煮”的小吃车打量一番,试图从老板的衣着、汤锅的位置和餐具的摆放几个方面挑一家干净一些的。
一分钟后,季主任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想吃什么自己挑,来拿着盘子!”老板四十出头,很是豪爽地把一个套着塑料袋的铁盘递给季杭,“大串五块,小串三块,便宜便宜了啊!”
汤锅咕嘟嘟地冒着香气,看着边吃边聊的小情侣,季杭竟觉得这“垃圾食品”闻起来,还真挺香的。
作为景家大少爷,景朝在进科室之前自然是没机会尝试路边摊的,偶尔王珺想吃了,还会被他从卫生学到微生学地教育一番。好在这种场景并没持续太久,年轻人的性格经历千差万别,味蕾却有太多的相似。大约值了五个夜班,景朝就对关东煮、鸭血粉丝、烤冷面这些食物起了好感。不到一个月,便已经能给师兄师姐推荐送餐快且味道好的外卖店铺了。
一次学生会活动结束得稍晚了一些,景朝便干脆买了一袋子的“关东煮”拿来科室,累了一天的住院医们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七嘴八舌地团在会议桌边边吃边聊,谁都没看见被麻椒香菜臭豆腐的混合香气引来的季主任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
师兄本是缩头鸟,主任来了转头跑。季杭不过微一皱眉,一众住院医便立时作鸟兽散,只留下景朝拿着一小盒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墨鱼丸”,被老师的病历夹子“噼里啪啦”地拍了一顿。打那以后,季杭便时不时地把人拎去食堂监督吃饭,或者干脆拎回家。
季杭还沉浸在景朝那天被抓包时的无辜模样,老板已经利落地装袋套好,“味道怎么调?”
“一点糖一点”季杭无奈地摇摇头,还是改了口,“多放辣。”
香精的味道太浓郁,以至于季杭即便很低调地多套了一个袋子,还是一出电梯就被叶慧识破了,“嗯?季主任也吃这个?”
看到护士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季杭有一种家长式的无奈,“景朝下午作报告,他的午饭。”
“小朝?”叶慧朝电梯口扬扬下巴,“他说他家里有事,走了快二十分钟了啊。”
“走了?”
办公室内一片宁静,正午的阳光照在桌面上,竟有些刺眼。在看到马克杯旁的钥匙之前,季杭真的以为景朝是去食堂了。
那是乔硕留下来的钥匙,另一枚在安寄远那儿。
“铃铃铃!”
看到陌生号码,季杭不由一阵紧张,滑下接听键,想都没想就道:“小朝?”
“呃请问是季杭老师么?”电话那端是很年轻的女声,“我是下午的答辩组秘书,请问您的学生,是最先答还是留到最后?”
季杭的目光沉沉落在钥匙尾端的缺口上,语声竟有几分萧索:“我的学生?”
“就是I影响因子大于五十的那个学生,景朝。”
“他不答了。”
“不答?”女秘书显然一惊,“您”
“我稍后会亲自向答辩组致歉,就这样,谢谢。”
冒着热气的食物袋子丢进垃圾桶,攥紧的手心被钥匙硌得生疼,季杭静坐良久,才慢慢吐出一口闷气
他有多久没这么生气了?
第298章 【规则】(4)
“各位老师、各位师兄师姐大家上午好!很荣幸有这个机会向各位汇报我的课题研究进展,我今天报告的题目是:基于右美托咪定或丙泊酚复合瑞芬”季家书房里,少年的开场白还没讲完,就被季杭打断。
“上一页。”
握着鼠标的手指顿了顿,幻灯片跳回到前一页。题目是常规的黑体,母版用的是季杭课件的同款,干干净净的布局似乎没有半点儿毛病,只有那绿色的激光点在“指导教师”的位置上晃动。
季杭的声音是少有的无奈,“怎么回事?说不听了是不是?”
少年抿了抿唇角,语气里是满满的不甘心:“把您的名字写在顾老师后面也不行吗?”
“不行。”季杭靠在沙发扶手上的坐姿很是闲在,态度却没什么商量的余地,“删掉,继续。”
“老师”平时面对景至时的干练果敢都不见了,景朝从发丝到手指都透着踟蹰。
自从进了科室,从科研课题到项目论文,景朝走的每一步都是季杭引导着规范着的,报告里的内容,景朝花的心思固然多,季杭的心血却也丝毫不少,知恩的少年自然想像师兄师姐那样,大大方方地说一句,“我的指导教师是季杭老师。”
只不过,季老师心里自有一番规则。
“你虽然不是医学生,可这到底是博士生开题报告,指导教师写我,这不和规矩。”面对景朝,季杭有着比面对安寄远时更多的耐心,比面对乔硕时更好的脾气,激光点忽地落在人垂在身侧的左手上,“再让我在这上头提醒你,可就打手了啊!看你还怎么帮王珺练解剖。”
预答辩的场景就在眼前,景朝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季杭帮他改动了哪几处细节。
“实验条件你口述,这里文字太多了。”
“嗯,研究背景还可以再介绍多一点。”
“答辩又不是吵架,你这么严肃干嘛?语速慢一点儿。”
“为了做这张图你是不是又熬夜了?真没有?撒谎我可是要告诉景总的啊!”
那些同老师并排坐在电脑前,一页一页挑错误的场景让景朝一阵鼻酸。所有努力都徒劳了,他的和季杭的,都是。
可直到飞机离开B市,景朝还是想不明白那么注重规则程序的老师,为什么会对那些医学蛀虫听之任之,漠然视之?
“先生,请问这是您的吗?”空姐的手心摊开,白底蓝字的金属条块,正是他的附院名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