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似是想起了昨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喝起酒来,心里还有点不舒服,不想和这个人太近乎了,只是说了这通电话的目的,“嗯。昨晚,什么情况,你还记得吗?”
罗恺知道他肯定断片了,用上了自己浑身上下的艺术细胞为方舟描述了昨天景臻到的时候的情形,从一见到他的怒火冲天,到最后无奈被踢被打也要强行抱着方舟离开,当然漏不了景臻为了接住他自己一腿跪在了玻璃渣子上那段,说得绘声绘色。
方舟挂了电话,积攒了一晚上的自责像是刚被唤醒的老虎似的,一点点清晰起来的记忆爬上心头,方舟终于没忍住还是拨通了景臻的电话。
“醒了?”电话一接通景臻的声音就传来,方舟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哥。
“嗯。”
景臻淡淡得,“头还痛吗?”
方舟笔直地站在客厅的沙发边,不知为什么明明没有被罚站,景臻的语气也一点不严厉,可是他却也不敢懒懒靠着,“不痛了。”
景臻那边好像有人敲门,他单音说了一个进字,又对着电话这头,“我给刘经理请假了,你休息一天,喝点粥。”
那么想听见景臻的声音,训斥也好,怒骂也罢,他自以为都能坦然面对。可是景臻这样一如平常,昨夜风过无痕的语气,方舟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听见景臻要忙,只是道,“谢谢哥,您忙吧。”
景臻正在办公室里跟几个经理谈事情,听见敲门声只是以为助理来送茶,却还是因为不同寻常的敲门方式皱了皱眉。说了“进来”又突然看到对面的经理都越过他将眼神聚焦在门口,景臻这才转过头去,看到穿着牛仔裤T恤,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的方舟。
方舟一脸尴尬,又因为身上带着事儿,不免局促,“哥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忙。”
景臻笑着招手让他过来,“吃过东西了吗?”
方舟随意点点头,“喝了点粥,没什么胃口。”
本来在谈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情气氛有些紧张,却因为方舟的到来,整间办公室里瞬间就好像春风扫过似的暖了起来。
“我弟弟,方舟。”景臻没有站起来,只是轻轻拍了拍方舟身后的敏感部位,不过在外人看来充满了宠溺的动作,方舟却是心一紧。
几个经理马上起来一一自我介绍打了招呼,方舟也乖乖叫了人,随便扫了一眼,弓腰问景臻,“哥,要准备茶水吗?”
景臻扯开嘴角,“我让小杨准备就好了,你自己玩一会儿,还是上去找大哥玩,随你。”
方舟听出了景臻话里的维护,心里一暖,可是他虽然没穿正装,但到底不是来玩的,哪里好意思真的在外人面前放肆,只是借了景臻的电脑坐在他的位子上干起活来。
景臻同几个经理谈了约莫有二十分钟,一行人才离开,景臻随手拿了桌上散落的文件,“我上楼找大哥谈些事情,马上下来,冰柜里有果盘饮料,你自己拿。”
本来以为要和景至商讨一番的,却不想景至的意见同他出奇一致,还不到五分钟就下来了。景臻进自己办公室习惯了推门而入,可是今天一进门刚抬头就看到方舟正背对着门在包里捣鼓着什么东西,听见开门声突然一脸慌张转头看着景臻。
方舟看见来人,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几乎是冲到景臻面前,猛地蹲下身子,挽起了景臻的裤脚。景臻反应过来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被方舟看到了左腿上贴着的密密麻麻的不同大小的胶布,“毛毛躁躁干什么!”
方舟愣了,蹲在地上没起身,仰着头看景臻的眼眶有些红了,“哥”
景臻没在意,用脚尖碰了碰方舟的鞋尖,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怒,“让你在家休息一天还跑来干嘛。”
方舟咬了咬下唇,下定决心似得站起来从包里掏出一把戒尺来,双手端着恭恭敬敬走到景臻面前。
景臻定定地看他十几秒,突然挥手道,“酒柜里有龙舌兰,你要是喝惯了威士忌,我去大哥那儿给你拿。”
方舟突然无地自容起来,恨不得把自己关进冰箱里,可是看到手上的东西又提醒了自己一遍是来干嘛的,“哥,我错了,你打我吧。”
景臻这下是真的沉了脸,声音也突然森冷起来,“你这要是酒还没醒在这儿发神经,我这里无限供应,你尽管继续借酒消愁!你若是觉得自己清醒了,你倒是用你高考全市第三的脑子说服我,你特地从家跑来公司冲到我办公室就是为了让我揍你?”
方舟心里想的被戳中,带着几分慌乱,几分别扭,几分真诚,“哥,不管是策划案的事情还是喝酒的事,都是我不好。我最最该死的,就是害您受伤了。”
“该死??”景臻怒气突然就烧了起来,抽了戒尺就一下打在方舟平摊的手掌上,又把尺子扔回了他手里,“多大的人了说话没个忌讳一点分寸都没有,要不是在公司这下就是抽你脸上了。”
方舟听着景臻的威胁心里更不是滋味了,红着脸小声嘀咕,“本来就是我该打。”
“我最后告诉你一遍,方舟。”景臻认认真真得看着小孩,眼底却是自己掩不住的失望,“我不是你请来的掌刑人,你自责了就请我打你一顿来宽恕自己,你内疚了再使唤我揍你几下疏解压抑,你一声令下我就得要随时随地伺候你挨揍?家法是惩戒你过错的依据,是规范你行为的方式,是警醒也是约束,唯独不是你用来抵消负面情绪换来心理安慰的工具。今天这是在公司,我不可能让景家三公子带着巴掌印从我这儿走出去,也不可能让整个楼层都听见我在办公室挥鞭子的声音,这就是分寸!”景臻本以为今天小孩在家能借机细细反省,却没想到竟只是急着挨打。若是要动手,景臻何不在昨晚就直接用戒尺藤条把他打醒,他伺机等待,就是希望方舟把事情前后因果都条理清楚。景臻的教育理念,一向是这么不缓不急,该你挨的,一下不会少,但是该你思考的问题,我也不会直接告诉你答案。
方舟攥着戒尺的双手紧了紧,伸直的手臂也因为不知名的情绪颤抖起来,嘴唇上的皮都快被咬下来了,却没有胆子顶嘴,只能含着一肚子委屈,似有似无地说了句,“我没有。”
景臻看着有气无力的方舟,倒是没有再威胁他好好说话不然去大厅里背手册,只是一个人靠着窗站了,屏息凝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是正向着阳光,方舟却看到了他影子里的无助。
“哥。”方舟将两手放下来垂在身侧,他曾经是个多么骄傲的孩子,从不允许自己示弱服软,可是如今在景臻面前却是那么心甘情愿地俯首垂耳,“您别生气。”
景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有转身,“过来吧。”
方舟连忙小跑几步站到景臻身侧,几乎就要将身子贴着哥哥了。
景臻感觉到小孩的体温,还有头发上飘着的淡淡的青草味道,像是解释像是问话,“是昨天要你在办公室罚跪挨打,吓到你了?”
方舟有些诧异,却终究知道自己这些小心思是瞒不过景臻的。他怕景臻以为自己同他怄气不愿意在公司挨罚,今天才特地在这个时间赶来。像是偷吃糖的小孩被抓包,方舟红着脸低下了头,“是有点。不过我昨天确实做错了。”
景臻的声音很温柔,态度却有着不可置疑的坚决,“我昨天在这儿说了你你不服气,满腹委屈地跑去酒吧喝酒,把自己喝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晚上回家睡一觉今天就知道错了。方舟,你别告诉我你是在喝酒的时候反省的。”
那种被一层一层剥开来剖析的感觉突然袭来,哪怕每次犯错知道结果是这样,方舟还是忍不住颤栗。
景臻转身用指腹轻轻拂过方舟紧绷的眉毛,不疾不徐,泰然若素,他不禁想起了方舟昨晚趴在他腿上说的那些话,语气包裹了几分心疼,“我这里还要有一会儿,晚上也有应酬。你自己回家,找一个不用太舒服,也不会太难熬的姿势,好好反省,想想这几天的心态和自己做出来的事。管家叫你吃饭了,你就下去。等我晚上回来,我们再谈。”
景臻刚开始的语声还很温柔,可是说到后面却越来越严厉,方舟下意识站直身子,“我知道了。”
方舟一路上都在斟酌这个不太舒服也不太难熬的姿势,最终还是选择跪在了自己房间里绝对奢侈的羊毛地毯上。
真正进入状态的小孩,倒也不觉得这跪姿有多羞耻,想到自己来景家也已经整整两年了,可是这两年就好像是一个转身的瞬间,自己长高了几公分,脸上褪去了几分稚气,可是最大的变化竟是在气质里,在言谈里,俯览众生的气度里。方舟想到自己初入景家时立志十八岁成年那天一定要搬出去一个人闯荡,只是世事难料,到了今天,自己和两个哥哥间拥有着千丝万缕的羁绊,那些戒尺敲在他身上的印记,带着一句句淳淳教诲和一次次醍醐灌顶,烙在了他的骨头里。方舟不愿意去假设没有哥哥的日子会怎么样,就像他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假设。
管家敲门的时候,方舟从脖子到脚趾,没有一寸肌肉不是僵着的。抬头看了一眼挂钟,他好像从来没有连续跪过三个小时。
不过,当他花了二十分钟洗脸洗手一步一喘气走下楼梯,看到景至抱着手臂坐在餐桌边对他微笑的时候,差点从最后一格楼梯上摔下来。
“大哥。”方舟声音不是很稳,却把那几分撒娇的意味衬得尤为明显,“我不知道您也在。”
景至随手吩咐厨房热菜,自己却把玩着餐具,“你知道也没用,就这么点能耐,看来还是平时罚的少了。”
方舟知道景至是在嘲笑他跪了这么点时间就站不起来,低着头红着脸笑,“大哥饿了吧。”对不起害您等我吃饭这种那么有距离感的话方舟是说不出来的,更何况方舟知道,虽然他是小辈,但只要他在家,两个哥哥再晚都会等着他一起吃饭。
景至没用理会方舟的小心思,只是在饭桌下摸了摸他的两个膝盖,皱眉,“这两天跪得够多了,一会儿吃了饭回去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