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景升鸿和易安安回家的时候,只有方舟一个人在家。
“父亲,易阿姨。”方舟以标准的儿子姿态在门口迎接。
景升鸿听到,停了脚步,将方舟从上到下打量个遍,然后眉毛一挑,进了客厅。一脸得意尽写在了脸上。他当然是不知道方舟对着镜子练习了好久,才吐出这个称呼。
其实一个称呼,并不代表什么,不代表喜欢,也不代表接受,仅仅是一个代号而已。显然,方舟已经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
易安安跟在身后,端着典型慈母的姿态望向只穿了一件单薄家居服的方舟,“进去吧,外面风大。”
易家曾经也是个大家族,只不过而后因为牵扯到了上世纪末的政局变革,整个家族难逃厄运。易安安就是在这个时候许配给景升鸿的,地位自然不受保,也养成了她逆来顺受的个性。要说起方舟和方彦儿的存在,她一点都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三个多月前,方舟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被接回来,这个也前后为景家续了两子的原配,着实是有一点尴尬的。她能感觉到,家里下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可是,她没有办法说什么。其实,对于景升鸿的决定,她一直都是唯命是从的,她知道,景升鸿的生命里,就需要她这样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而方彦儿,就是太有个性,太有想法,又太聪明了。
景升鸿想问问方舟的近况,却是不知道从何开口。学习吧,有景臻盯着呢。生活吧,现在也算是衣食无忧了。想来,自己竟然连方舟平时除了上课,爱干点什么,都不知道。总不见得开口问,你怎么想起来叫我父亲了吧?
于是也就兀自坐在沙发上,浅啜着儿子备好的六安瓜片。
方舟仍然侍立在旁,见易安安束起了头发,走过来,便道,“易阿姨喝茶吗?”
仍然是无懈可击的笑容,“不喝了,做了十多个小时飞机,总觉得胃是折着的。”
方舟微微点头,却突然听她道,“呀!你的手是怎么弄的,怎么受伤了?”说着,就欲拿起方舟的手来看。
方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她手伸过来,竟是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想要去躲,往后退了一步,又将手背到身后去。易安安伸出的手,就这么愣在了半空中。顿时,两个人都涨红了脸。
其实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尴尬的,最好,就是当做没有发生。
显然,景升鸿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当下就蹙起了眉头,声音很是威严,“你怎么回事儿?你易阿姨好心问你话呢,躲什么躲呀?她能吃了你不成?”
方舟咬了咬嘴唇,又往后退了一步,对着易安安的方向道,“易阿姨,谢谢您关心。方舟的手没事,只是以后,还望您用说的就好。”
“吭”的一声,茶杯落在玻璃茶几上的声音,景升鸿站起身,“你的良心被狗叼走了吗?不识好人心!任性也要有个度,别说你十五岁了,你两个哥哥从小到大都没敢跟长辈这么说过话的。欠收拾!”
方舟也不说话,只是梗着脖子,紧紧攥着拳头。
易安安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样,对着方舟道,“阿姨知道了。以后就要这样,喜欢的和不喜欢的,都跟阿姨说清楚嘛。”又推搡着景升鸿上楼,“飞机做得难受了,冲着孩子发什么火呀。上楼洗漱一下,一会就吃饭了。”
方舟见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愣在原地好久。
他方舟既然那么敏感,肯定就不难看出,易安安努力讨好他的小心思。可是他又怎么能再对这个女人投怀送抱呢?能做到相敬如宾,就已经是他最大的退步了,为什么每一次都想要贪心地跨过那条拦路的鸿沟呢?而父亲,为什么每每都能为了她的事,对自己疾言厉色,却忘了他方舟,也是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方舟已经懒得再去辩解。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加在易安安身上的罪,又何尝不是理所当然随心所欲的填上说辞了呢?
两兄弟是掐着晚饭时间回来的。放在平时,很少有工作时间,能六点到家吃饭的时候。今天,也是为了帮爸妈接风。一顿饭,吃得规规矩矩的。
景升鸿和易安安不在家的时候,大多是景臻和方舟一起吃饭,有时候边吃边聊天,也是其乐融融。偶尔景至在,也不去要求两个弟弟食不言寝不语的,最多在景臻笑得快要从椅子上掉下来的时候瞪他一眼。而今天,竟是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话。方舟本就没胃口,气氛那么压抑,就吃得更少了。
不过,当景臻九点多给他送了一小碗黄鱼煨面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真是有第六感。
方舟坐在沙发上细细啜着汤底,眼珠子滚了滚,“哥找我?”
景臻在他床边坐着,瞟了一眼他电脑屏幕上按了暂停的NBA实录,“你今天在家都干了些什么?”
“也没干什么。”像是突然想起了下礼拜就要期中考了,有点心虚地道,“我觉得现在开始复习,有点早了。”
景臻翘起二郎腿,噙着笑看着他,“怪不得,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和父亲顶顶嘴。”
方舟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可是前天刚被打得半残半瘸的。听了话,立刻放下碗,抽了纸巾擦擦嘴,就靠着茶几站了起来,“对不起,哥。”
景臻看着小孩,他知道,这是个敏感地带。自己不能纵容他对长辈不敬,却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立场,一脚踩到雷区伤了方舟的心。今天只是听云姨提到,回来后小少爷又和老爷夫人闹不开心了,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他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委屈了方舟。如今听着他也不辩解什么,开口就道歉,就更加没气了,向着小孩招了招手,“过来。”
方舟像古时候裹着八寸金莲的女人一样,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景臻身边,却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停住了,抬了抬眼皮,声音糯糯的,“哥。”
“站那么远干什么?”景臻心里好笑。
方舟又向前挪了一小步,却是被景臻一把拉住了手,小孩以为哥哥真的要打,眼睛猛地闭了起来,巴掌却是迟迟没有落下。睁开一条缝,就看见哥哥正低头在拆他手上的纱布,心下一松,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偷着乐起来就知道哥不舍得再打了。
只是还没有乐一会儿,这迟到的巴掌便如暴风雨一样砸下来。轻薄的家居裤根本起不了缓冲作用,带着风,狠狠地落在旧伤上。方舟原就被抓住了手站着,被哥哥这样一打,忍不住垛起脚来,身子直往前冲。
“站好了!”景臻停手,抬头瞪上方舟,“纱布没换过?”
方舟这才想起原来这个东西还要换!一直觉得包着挺舒服的,开始有点碍手,后来习惯了就当做不存在了。现今哥哥提起,竟是一直没有想到要去换。
“没没换。”小孩一紧张就眼神飘忽不定的。
景臻非常不解气地又给了方舟的屁股一巴掌,才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心下难免有些内疚,这两天竟是忘了过问他的手了,估计小孩也不知道要怎么弄,又没有器材。
景臻的房间里,医药器材素来是一应俱全的。当初练跆拳道的时候,85克装的云南白药,他一天就能用掉一罐,小的伤病疼痛,从来都是自己解决的。利索地拿了工具,毫不客气地把方舟一把推到沙发上坐下,自己搬了个小板凳来坐在他面前。方舟看着顿时矮了一截的哥哥,专注地侍弄起他的手,如履薄冰般地清洗着伤口,竟是一点都不觉得疼了。
终于收拾妥当,消了毒,没再绑纱布,而是换了两张干净的医用敷药贴,小伤口这里涂了液体创可贴,显得轻便了许多。
“拿着。”景臻塞了多余的敷药贴到方舟手里,“最后提醒你一遍,早晚都要换。你要再不上心,别怪我让张医生坐你旁边上课!”
第23章
本来是只有学期末才有家长会这种东西的,但是鉴于这是同学们进入高中后的第一次大型考试,景臻还是觉得,有必要让家长和老师之间建立基本的了解,所以,就下发了各班班主任“酌情”组织家长会这种通知。这既然是景臻的主意,六班的孩子们自然就逃不掉了。
自从有了方舟这个课代表兼弟弟兼班主任助理,景臻的工作着实轻松了不少。
“各科的成绩都出来了?”景老师一脸的老师姿态,向方舟发问。
方舟微微点头,“都出来了。”
“数据统计了?”自考完当天下午,景臻就以惊人的速度批了他们班的数学卷,然后吩咐方舟核分,誊分,做成绩分析,卷面分析,错题数据分析。之后每每有一门课的成绩下来,方舟都要重复一遍,甚至还有其他老师看到方舟做成报表形式的桌型图柱状图,两眼放光地要求他给其他班也做一份。于是方舟这几天的课余生活,竟是过得比考试前还要忙碌。今天中午乘着午休时间,把新鲜出炉的历史和语文成绩都又一一录入了,于是一气呵成,把班级年级排名拉了出来。
见景臻发问,马上递上刚打印出来的统计表。景臻接过,竟足足有数学练习册那么厚,夹在透明的文件夹里,封面、抬头、目录,一应俱全。方舟做事,真的是挺称他意的。
略过了需要静下心来好好分析的各种数据部分,直接翻到各科成绩列表和名次表方舟,总分958,班级第三,年级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