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1 / 1)

景至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我知道,你就可以不用告诉我了?”

“没有,”景朝摇头,他认真起来的声音很有小大人的腔调,“您知道是一回事,我自己说出来是对您的坦诚,是另一回事。”

景至彻底笑开了,“道理说得那么好了。”

景朝回头,“爸,我错了。”

景至收了笑意,拍拍景朝的腰际,毫不犹豫,“行。那起来挨打吧。”

景朝先是愣愣看了景至几秒,随后脸上的笑容像是花儿一样开出来,原来这张故作成熟果断的脸孔,笑起来竟然那么孩子气,“爸”一声爸叫得余音缭绕,家法自有分寸,今天不管怎样,都是不会再打了。

景至给了他后脑一记,语气狠狠得,却带着无奈的宠溺,“哪里学来的小心思。”

景朝垂头,噙着嘴唇,“可以攒着以后罚的,小朝不是想逃避责罚。”

景至当然知道。他望着这个已经乖巧懂事得不像话,却还要被家法苛责的儿子,声音软了,“想学医?”

景朝整个身子隔着毯子一抽,随后又逼着自己放松下来,面对这个期待了很久的问题,“想。”

他的声音太小了,可是那小小的声音却充满了希翼。就像是朝阳初升之际,熹微的晨光透过叶片的间隙轻轻洒在光滑的石岩上,朦朦胧胧的,却是生机满满。

景朝偏过头,“但是,爸说过,想做的,和该做的,还有能做的,都是不同的。”那瞬息之间,仿佛就有一片厚重的乌云压了过来,遮盖了本就微弱的晨光。

景至心疼了,不是刚才看着他身后伤痕累累还要假装坚强那种心疼,而是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掏空了。他可以纵容景臻学教育当校长,可以容忍方舟会议中途离席去做手术,但是自己的儿子,竟不知怎么,才能为他撑起一片天。

景至的态度很平和,却一语中的,“可是,你时刻还想着,把该做的做好了,就能做想做的了。”他像是打着太极云手,起势那么温柔轻盈,变换中是圆转醇厚,出手却一击毙命。景至并没有生气,甚至有些欣慰,自己年少时也有举足轻重的梦想,但到底没能破茧而出,他自以为从来没有埋怨过景升鸿,但是当他在景朝身上看到自己年少时的坚持和固执,才自觉自欺欺人。长子风范,不妥协不退缩,这都不是板子藤条能打出来的。对于景朝,他很满意。

“嗯。”景朝没有否认,反而很坦然,这一声应得很是随性。自己无论多少心思,到底是瞒不过父亲的。

景至的手顺着他的脊背划过,将手掌覆在那道道凸起的檩子上面,他感到景朝身后一紧,自己的心也随之一紧,“只是,你该做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很多。”

第163章 番外 朝夕(20)

景至出门不到一分钟,方舟就拎着箱子进门了,这一晚上的工作量就比在医院值班都要大,他觉得,他应该是所有主任乃至主治当中,对上药换药这种基础到不用自己做的活,最熟练的了。

景朝有些尴尬,“小叔,您还在生我气吗?”

方舟自顾自摆弄着药膏,很久才道,“是我压根不该教你这些,我生自己的气。”

景朝扭过身子拉着方舟的家居服衣摆,认错也一板一眼,“是我辜负您了,还偷器械”

很小叔认错,同面对父亲的时候捧着家法请罚不一样,后者是承担,前者,更是带着些撒娇意味在里面的请求原谅。

方舟用没沾药膏的手拍了景朝后脑勺一记,“你还知道那是偷呀!”

“我知道瞒不过您的,也瞒不过二叔和父亲。就是当时,小夕那么相信我,又那样求我,我就心软了。”景朝到底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就是说到后面声音不禁小了没了底气。他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当时景夕拉着他袖子,眼角挂着泪珠,睫毛上蕴着雾气,眸子里尽是让人爱怜的稚气。

可是想到这里,又暗暗提醒自己,下次真的不能再心软了,再怎么心疼也不能把小夕教得连这点承担错误的勇气都没。

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一纠结就都写在了脸上,方舟一眼就知道,景朝比任何人都会往自己身上加担子揽责任,对自己比对任何人都要严苛。

方舟俯下身子细细看伤,比刚刚自己进来时撇到的,更加狰狞了,在心里叹了口气,责备话也说得温暖人心起来,“我教你,是给你当做兴趣的。可是,你却把它当做了技能。如今是没出什么事,你挨一顿打就过去了,真出事了,那责任不是你担待得起的。”

景朝缩了缩身子,“我其实有想过,但当时看了口子也不是特别深,边缘很整齐,出血也控制住了,第一时间清创都做的很好。心里就想着,应该就是您说过的最基础的案例,就,就再没多想。”

方舟心里是赞许的,每年到他们科室刚进临床的实习医生平均也就是这个水平,可嘴上却是更加严厉起来,“这一针下去背后关系着的,是千丝万缕的知识点,是你一言两语就能概括的吗?”

“我知道错了,”景朝声音闷闷的,有些悻悻,”还好,没什么事,不然,我我也不知道。”

景朝被方舟说得有些怕了,现在即使知道景夕的伤口愈合的很好,心里也不免生出愧疚来,想着当时万一

“小朝,你看到的医生都是光鲜亮丽,好像带个手套都能带出一阵风来,其实这是一个需要对责任意识把控精准的职业。责任感太强可能成为束缚,做起什么来都预设了最坏结果反而缩手缩脚。可是因为你举手投足都关系着别人的生死安康,责任感不及,那么一点点差池,你的下半辈子都能生活在愧疚里。”方舟说着说着觉得对着孩子谈及这些太沉重,收回了放出去的线,只是一句,“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医。”

景朝认真听着,却在听到最后一句突然转头,直勾勾盯着正在低头配药的方舟,直到方舟抬起眼对上他的眸子,才眨巴了两下,郑重其事的语气带着些刻意压制的委屈,“小叔也认为我不适合学医。”

方舟索性停下了手上的活,认真看他,“你是跟我撒娇呢,还是当真是这么觉得的?”

景朝先是一愣,而后便低下了头,抿着嘴唇笑了。方舟也不去戳破,瞪了他一眼便继续上药。

“不过,你应该要知道的。你适不适合,和你能不能,是两码事。”方舟严肃起来,是真的和哥哥很像,骨子里都是景家人的板正和严肃。

“谢谢小叔。”景朝的语调很真诚,虽然他说的谢谢对不起错了认罚这类,一向是真诚的,但是此刻,带着点你知我知的感激。

谢谢小叔,没有因为我做了不该做的事,就因而否认我的能力。

可方舟却是真的问了出来,“谢我什么?”

景朝反应还是很快的,对答如流,“谢谢小叔替我求情啊,小叔明明那么怕父亲,还是为了我和爸杠上了。”

“杠上了?”方舟笑着揣摩景朝嘴里蹦出的词,“你也把我想得太勇猛了,你小叔并没有那么大胆子。”

景朝不以为然,却是晃着脑袋认真说起道理来,“其实,小叔不用这样的。爸不喜欢别人求情,恐怕是觉得不被信任了吧。我是父亲的亲儿子,爸怎么可能真的把我打坏了,挨打的时候自己是怕的,可是打过了还是会觉得,其实爸最有分寸了。”

方舟是打从心底喜欢这个侄子,又心疼起他的通透来,揉他脑袋,“难得听你这么说你爸。”

景朝突然红了脸,“本来就是这样嘛。小夕挨二叔的罚,爸就从来不求情的。”

方舟心里突然就一个咯噔,嘴上不由自主念叨着,“大哥是从来不求情的。”

两人突然都没了声音,半响,景朝才折过身子抬头望着方舟凝重的眸子,“小叔,是想到那件事了吗?”

方舟一愣,看了景朝好久,“你知道?”

方舟挨过景臻那么多次家法,唯独那一次,虽然整整打了半个小时,却是每一鞭,每一痕,景臻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至今都还鲜活地历历在目。

景朝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是,上次跟您去医院的时候,听着姚叔叔和秦叔叔说起来的,是我不小心听到的。然后,其实,自己也稍微有点印象,二叔那时候挺吓人的”

景朝一边说一边去看方舟的脸色,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一不想出卖了跟着小叔时间最久的两徒弟,二也怕方舟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