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1)

吴宝菊暗笑,说道:“督军,你自己找杨委员,恐怕没用,要换个人才行。”

“换谁?”

吴宝菊在场上逡巡一圈,将远处一指,说:“当然是于二公子。杨委员是二公子的亲妹夫,大舅子发话,杨委员岂能不给他面子?”

蔡督军为了这万国禁烟会大发请柬,其实是广撒网,多敛鱼,对于于慎年是哪号人物,还浑然不晓得。和众人一起,顺着宝菊的手望过去,见一个好英俊的年轻人默默无语地坐在角落里,正在抽烟卷。

这会客室里,本来没有烟卷供应。他手上那一支,还是早上在哥胪士洋行等令年时,承蒙那位报社女编辑友情赠送的。他离窗口近,窗子又不知何时开了一道小缝,细微的夜雪洒落进来,清凌凌的,淡淡的烟雾无声无息地消弭在寒气中。

他正心不在焉,听到有人叫自己,先是一怔,将烟卷往托盘上一顿,起身道:“督军。”

蔡督军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在奇怪,笑道:“于二公子?哪个于?”

宝菊说:“是润通和泰来两家大钱庄的那个于家,”蔡督军果然一点头,说久仰大名,宝菊又道:“也是在下以前的东家。”

“原来如此。”蔡督军有些诧异,他今天是着意要来笼络吴宝菊的,听到这话,不由将两人来回一望,见一个默默无闻,一个众星捧月,他笑道:“吴先生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宝菊忙道:“不敢当。”他对慎年一拱手,叫了声二少爷。

蔡督军忙招揽慎年:“贵宝号要不要入股矿务局?”

慎年在云南屡屡折戟,当然不肯,“于家势单力薄,自顾尚且不暇,实在是有心无力。”见蔡督军没什么可吩咐他的,便淡淡一点头,不再搭腔。

蔡督军不知道正赶上了慎年心情极坏的时候,还腹诽道:这人可是有些傲慢。又扭过头道:“吴先生,明天有没有空跟我去矿山上看一看?”

宝菊推辞不过,只能说:“看一看也好。”他又去望慎年,“二少爷要不要拨冗一起去?”

慎年婉拒,说明天还有事。

宝菊也便作罢。蔡督军趁热打铁,正有意要和宝菊详谈矿务局入股的计划,便叫众人散了,他与宝菊并肩一齐往外走,到无人处,宝菊站住脚,对蔡督军道:“督军,草深林密,蟒蛇不除,谁敢进山啊?”

蔡督军正在踯躅,见众人陆续出现在领馆门口,便止住了话头,正巧慎年在街上张望他在这里是个外地人,不像别人,家里都有车仆来接。蔡督军回身又打量他几眼,见他是个体面洁净的年轻人,虽然冷淡,但也彬彬有礼,颇有气度,难不成他妹子丑得找不到婆家,所以才要许给杨廷襄这个混人?他疑惑地说:“于公子,杨委员果真和府上是姻亲吗?”

慎年说:“不错。”

蔡督军和慎年其实也年龄仿佛,他思忖片刻,说:“于公子,你觉得云南禁烟之计,能够长久吗?”

慎年说:“在下看,不能长久。”

蔡督军“哦”一声。

慎年道:“督军,全国独立十七个省,虽然大总统在南京建立了民国政府,但各省还在自筹军饷,你禁烟,四川、两湖、两广都不禁,云南的厘卡查得严,不过绕道就是了。你一省禁烟,是白白把一年几百万的厘税银给别人赚走了而已。”

蔡督军道:“难道眼睁睁看着百姓的性命被大烟蚕食吗?”

慎年笑了笑,说:“蚕食百姓的不是大烟,是洋人。等什么时候洋人和他们的狗滚蛋了,你再禁烟也不迟嘛。”他把肩头的雪粒子掸了掸,见有车夫迎了上来,他在昏黄灯光里侧脸转了过来,问:“督军往哪走?”

蔡督军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道声谢,“不必客气,你自便。”

慎年便没有跟他客气,点点头离开了。

第76章

杨廷襄在烟馆里鬼混了一夜,隔天日上三竿的时候才走回家。刚下了马,金波就迎出来,在他耳畔如此这般地描述了一番,杨廷襄倒退了一步,左右扭头一看,仿佛身后有个鬼影子似的。他以前琢磨事情时,总要捋一捋脑后的辫子,一时旧习难改,便把头发慢慢薅了几把,然后问金波:“两个人说了什么?”

金波道:“关着门,听不见。”

杨廷襄“哦”一声,“脸色怎么样?”

这话自然问的是于慎年。金波便说:“刚开始时很难看,要杀人似的!后来送太太出来,就好多了。”

杨廷襄听到这里,脸色也缓和不少,说:“这样也好,他们自家人,好说话。”只要于慎年不给他捣乱,他还是愿意跟对方叙一叙郎舅之情的。杨廷襄这么盘算着,进了家门,却不提慎年的事,只有意在令年面前转了几圈,见她没精打采,脸色总归还是平静的,不是要伺机逃跑的样子,杨廷襄心里有了数,他精心洗漱打扮一番,邀请令年道:“太太,有没有兴致出门散散心?”

杨廷襄“散心”的地方,不外乎赌坊烟馆和妓寮。令年毫无兴致,两眼定在报纸上,耳朵上一对翡翠坠子轻轻摇了摇。

杨廷襄不知道她只是对着报纸发呆,还当她真看新闻看得入迷,便也凑过头来。这一份专讲时政的滇报,正登的是禁烟会和红十字会募捐的新闻。慎年对禁烟无甚贡献,原本不值得浪费笔墨,还是那位女编辑多情,特意将他名字提了一提。杨廷襄眼疾手快,将报纸抽走,拽住令年就往外推,连声道“走走走”。

两人互相推搡着出了门,杨廷襄坐在车上,面上含着微笑,令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把头扭到一边。到了福鼎酒店楼下,杨廷襄吩咐金波:“去通报一声。”

令年这才明白他的用意。此刻掉头再走,又显得刻意,便脸色不虞地走进酒店的大堂。这时被打发去通禀的男仆已经走回来了,说于公子请两位去会客室。杨廷襄道:“一家人,何必见外?”便反客为主,轻轻踩着楼梯上去,嘴里叫着二公子,猛地门推开了。

他憋着坏心,故意要吓慎年一跳。慎年正站在桌边,手里拿了一叠这两天的电报在看,闻声将电报往抽屉里一放,快步走过去,用手将门抵住,皱眉道:“杨军长?”

杨廷襄冲着他一笑,说:“二公子,我和三小姐特意来给你送行。”将身子一侧,不远处正是凭栏而立的令年,穿着雪青缎面的披风,挽着坠髻。令年无可奈何,只能叫了声二哥。

慎年不见得喜欢这个惊喜,但也没说什么,开门放了杨廷襄进来。令年站在地上,环视室内,见桌上的托盘里几截烟蒂,几份报纸,上头用自来水笔随意圈写了几笔这时慎年有意无意地,将报纸也折起来了,投进了抽屉。行李收好了,只有件外面穿的衣服还挂在木衣架上。

昨天说要去杨家造访,果然只是随口一说,他完全没有要停留的打算。

杨廷襄也看出来了。于慎年要回上海,他当然不反对。这客房是个套间,杨廷襄便自顾自负手在客厅里踱了起来,说道:“二公子,你自便。”

慎年哪里还能自便,只好摇铃叫人奉茶。杨廷襄见他对自己十分提防,转过身去时,一张脸已经沉了下来,心想:这人果然铁石心肠,烟一起抽了,妓也一起嫖了,还把我当贼一样防。心里这么想着,眼睛不断地四处乱瞟,踱到沙发旁那个小茶几边时,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说:“怪不得你不肯开门。”

小茶几上是一碟子吃剩的点心,两杯残茶。杨廷襄眼尖,瞧见茶杯上有点残留的唇脂印子,还有一团手绢在碟子旁边。杨廷襄故意往室内一看,揶揄道:“二公子有客?男客还是女客?”

慎年一愣,知道杨廷襄想歪了,他觉得好笑,瞥向令年的一眼便带了点微笑,嘴里说:“女客。”杨廷襄眉头一挑,待要打趣,慎年又淡淡道:“是小妹昨天忘在这里的。”

男仆来送茶。他昨天见慎年脸色不好,怕触他的霉头,没敢进来,这会得了慎年的吩咐,便手脚麻利地把那些点心、残茶和手绢都收拾走了。

杨廷襄好生扫兴,见慎年有不耐烦的意思了,他一转身,把金波叫了来,说:“我要替二公子践行,你去叫人整治一桌酒菜来。”

金波答应着,问摆在哪里。

杨廷襄践行是假,打探虚实是真,便说:“就摆在这房里。”

金波当他兴致来了,习惯性问了一句:“要不要去堂子里叫两个唱的?”

杨廷襄眉头一皱:“自家人说话,叫她们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