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没有了,”这一壶茶还是慎年特地找人烧的,他把茶杯倒满,递给令年,令年忙喝了一口,里头竟然有牛奶,还有糖,甜香的热茶进了肚子,肠胃瞬间舒展了,令年说:“味道有点怪。”

慎年无奈道:“太晚了,只有这些了。”除了热茶,还有一小捧安南产的椰子糖,用糖纸包的花花绿绿的。令年想吃烧鸡,见只有椰子糖,不由有些失望。慎年手指在椰子糖里略一翻拣,拣出两片口香糖来,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口香糖?”令年眼睛一亮,想起幼时坐火车,是她第一次吃到口香糖,不禁有些怀念,“还是甘草味的吗?”

慎年借着电灯读了糖纸上的字,说:“是薄荷味道的。”

两人各分了一片口香糖,又吃了几粒椰子糖,一时毫无睡意。火车渐行渐缓,在建水的站台暂时停靠。这一条铁路线上,是人货混运,站台被货车填塞,格外的忙碌,有火车警察拿着棍子走来走去吆喝。慎年两人的喁喁低语不约而同停了下来,看着外头深蓝的天幕,有星子隐约在闪烁。

壶里剩了一点茶,已经冷了。令年在沉默中下了很大的决心,转过头来,问慎年,“你在蒙自发电报时,告诉妈你要再回汉阳的事了吗?”

“没有。”慎年刚才也在凝望夜色,转回来的眼神很沉静,“为什么要告诉妈?”

令年说:“我给汉阳寄的信里,其实也没有写什么,但是大哥发过两封电报,”她越说越慢,想好的话哽在了喉头,最后改了口,“妈想要问你,跟卞家的亲事……“

于太太在慎年面前透过口风,卞小英的照片慎年也看过。他并不意外,但表情在脸上冻结了一会,然后,他直视令年:“你想结婚吗?”

他这次问的格外认真,令年睫毛一闪,目光也躲开了,她还是那句话:“人总得结婚呀,”顿了顿,她说:“你不也得结婚吗?”

“人不是非结婚不可。”慎年直言不讳,“我不想结婚。”

令年吃了一惊,猝然看向他。

慎年说:“邝中堂拨了五十万官银给湖广一带的钱庄救市,又借人手给我派去彝寨,我一定要当面跟他把这件事说清楚。婚事是婚事,承他的情我会还。”令年震惊得定在那里,慎年倒若无其事,还说:“你在汉阳稍微等一等,如果邝中堂已经启程去了京城,我们就先回上海,我再单独去一趟京城。”

令年忍不住说:“你只想到跟邝老爷请罪,邝小姐呢,这不是你们两个的婚事吗?”

慎年道:“是我们两个的婚事,但并不是我们两个自己定的。邝小姐不过是遵从家里的安排,自然有家里跟她解释,我对她没有什么可说的。”

慎年是平静的,但心意很坚决。令年却越听越不安,她是同情邝小姐,但更担心慎年,“邝老爷帮了你这么多,你要退婚,他愿意听吗?”

火车停在站台,茶房的人也出来走动了,慎年抬了下手,叫茶房的人添点热茶,又叫人拿一条干净的薄毯来。令年双眉紧蹙,视线追随着慎年,慎年笑了笑,说:“只要给他足够的好处,他为什么不听?”

令年觉得这话很不中听,道:“婚事也是能拿好处换的吗?”

“这天下的事,没有什么是不能交换的。”慎年道,“婚事也不过是一门生意。”

令年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不再惊慌了。皱眉地看了慎年半晌,她把头摇了摇头,说:“这回退了,还有下回,你还能一辈子不结婚吗?”

“就算一辈子不结婚,”慎年神色如常,“那也没什么。”

令年哑口无言好一会,说:“你知道妈听到这话,会怎么想吗?”

于太太一直为慎年性情里的乖戾深深地恐惧,慎年不会轻易在她面前说这种话。令年问了,慎年也沉默了一会,却说:“不管怎么想,都改变不了我是她儿子的事实,所以,她也只能拿我没办法。”

“是呀,你是妈的亲儿子。”令年心口憋着一种莫名的怒气,不觉脸上冷淡了些。

恰好茶房把热茶送了上来,还有慎年特意要的薄毯。这时,铁路警察凌凌地拉了铃,汽笛蓦地发出一声尖锐长鸣,火车缓慢移动了,站台上一阵嘈杂,慎年便不再说话,把薄毯替令年盖在身上,她把脸对着车窗,没有动弹。

一等客座只零星上来几个人,又过了一个小站,火车警察照例上来查验证件。才上来的旅客都很配合,他在最里头的车座前停下来了。这是两个年轻男女,像夫妻,女的盖着薄毯,依偎在对方怀里,已经睡着了,男的一动不动地看着怀里的人,仿佛在沉思,又仿佛什么也不想,只是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睡颜。电灯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他们离得那样近,警察都不好意思了,先清了清嗓子,没有得到回应,他拿棍子在桌上敲了敲,示意慎年把证件和车票拿出来。

这时令年动了动,醒了过来,她意识到自己睡着后又躺进了慎年的怀里,便挺直身子坐了起来,再看外头,站台上逐渐后退的挂钟显示已经是凌晨了。

警察检查完证件,古怪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脸上盘旋了一会,便走了。有人睡意浓重,小声地抱怨,车顶灯忽的被揿灭了。

慎年对令年道:“你刚才又做梦了。”她在梦中依旧是微笑的,微微翕动着嘴唇,仿佛有千言万语,可他努力竖起耳朵,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令年一怔,因为刚刚醒来,梦境还是清晰的。她梦见自己穿着绣花的白褂子,草编拖鞋,正站在红河甸的山坡上,往云霞般的梯田之外张望。红土地上潮湿闷热的气息烘着她,原来那是慎年怀里的体温。

“我梦见去了安南。”令年转过脸来,因为熟睡,两颊染了红晕,她笑道:“我羡慕宝菊,当男人真好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牵挂,可以一直往前走,不回头。”

慎年听完,说:“我刚才也做了梦。”

令年奇道:“你是什么梦?”

慎年道:“我梦见了你。”

令年笑容凝滞了,她像睡梦中那样翕动了一下嘴唇,最后没有作声,把目光投向车窗。这时,她在玻璃上看见了彼此的两张脸,表情是模糊的,唯有双眸湛然有神。“怎么还没有到昆明?”她没再理会慎年,小小地抱怨了一句,闭眼继续睡。

通海车站自车窗外掠过,站台上暖黄的灯光只来得及在她脸上跳跃了一瞬,便被下落的阴影遮挡住了。有温热的鼻息到了脸庞上,令年心里倏的揪紧了,身子一挺,双手扶着沙发就要起来,嘴唇上一热,慎年已经吻了上来。

在这车厢最深处的车座里,他公然地抬起她微烫的脸庞,把她的唇舌、她的心神、还有灵魂都占据了。令年腿一软,跌坐了回去,他正好搂住她的腰,把她牢牢按在怀里。令年被绵密的气息萦绕着,脑子已经懵了,忽觉他停在了她的唇畔,她不由睁眼,离得太近,只感到彼此的睫毛交叠,他似乎也睁了眼,短短地看了她一瞬,然后将俯低的脸微微一偏,又分开了她的嘴唇。

第36章

慎年的吻时轻时重,也有温柔的时候,并不是一味的逼迫。间或停下来,仿佛在倾听她的心跳。鼻子抵着鼻子,嘴唇摩挲着嘴唇,他的呼吸悠长又灼热,令年心弦却绷得一阵紧过一阵,一口气憋在胸臆间,生怕他还有更放肆的动作,手指死死绞住了他的衣襟。

她被困在他的胸膛和座椅之间,像个无处可逃的囚徒,唯有一再地往后蜷缩。突然火车转弯,“哐啷”一声,座椅都震了震,有人拎着油灯自走廊上踉跄经过,险些撞到他们椅背,咕哝着往前走了。令年这才意识到他们正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拼命推开慎年,匆匆去了盥洗室,别上了插销。

颤抖的手拧开水喉,哗哗的响声让她镇定了些。玻璃窗外豁然有了些微亮光,是火车冲出了岩洞,正驶过陡峭山壁之间的人字桥,夜雾自深不见底的悬崖漫溢上来。

令年没有揿开盥洗室的电灯,只借着这点微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夜色让人脸显得很黯沉,唯有一张嘴唇是殷红的,正不知所措地张着。把冷水扑打在脸上,等一阵阵热潮退散,她背靠在门上,慢慢坐了下来。

不时有人来推盥洗室的门,令年没有理会,把脸枕着胳膊,闭眼睡了很久,架不住外头抱怨声迭起,车窗外的夜又格外漫长。她只能理了理鬓发,伸出僵硬的胳膊和腿,走出盥洗室。

慎年就在盥洗室外,背靠车壁,望着外头的夜色出神。闻声扭过头,他直起身子,把她扯住了。看不清脸色,但令年的手指是冰凉的,他把她的脸抬起来,令年把眼睛别开,不肯看他。

盥洗室里又是水流,又是大声的咳嗽,在这深夜的车厢里,格外聒噪。慎年低声问她:“我把你吓着了?”懊悔和不解,都有一些。旅客自盥洗室出来时,他把令年腰一揽,拉到自己身边。这个举动,是很有独占性了。

令年摇头,她并不怕,是羞愤,还有对他一意孤行的反感。在红河甸时,还知道找借口,现在,索性毫不遮掩了。令年把慎年的胳膊推开,声音里带着怨气,“你把我当什么?”简直和妓|女无异,可这话太难听,她忍住了。

她还有力气质问,总比沉默寡言的好。慎年嘴角扬了起来,说:“你不是小妹吗?”

令年难以想象他能把小妹二字这样坦然的说出口。她怒道:“是小妹,你还那样?”

慎年握住她的肩膀,经过刚才的强迫式的亲密,这样的举动已经是极其克制了。令年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扯,略微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慎年直视着她,说:“我从小就知道你是小妹,也把你当小妹。小时候不懂事,你一哭就要亲一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止,后来也习惯了。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他情不自禁,又把她抱住了,在她耳畔轻声道:“我把你当小妹,可也想亲你,抱你,我是不是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