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1)

杨金奎一高兴,当场就要把这孩子领回红河甸,给自己当个小跟班,把他那妓|女娘吓得不轻,正七嘴八舌地说话,听见楼梯一阵咯吱响,金波“哐”的撞了进来,把一封电报在杨金奎眼前展开,“少爷,咱家大姐叫人绑走了。”

“叫谁绑走了?”杨金奎来不及看电报,眼睛先瞪了起来。

金波说不知道,“你上回捎话,说要休了她,大姐来红河甸找你,一出寨子就叫人绑走了。”

杨金奎瞬间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抓着电报重新坐回牌桌前。旁边慎年正微笑着在听男孩子唱“washy washy one piece, washy washy three piece”,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充耳不闻。杨金奎眼睛往慎年脸上一斜,咬着牙笑了,“老二,这不是你干的好事吧?你什么意思啊?这边跟我称兄道弟的,转头就去绑我老婆?”

慎年眉头一扬,故作诧异:“你不是已经把她休了,后天就要和我家小妹结婚吗?哪里来的老婆?”

他胆子够大,径直承认了。杨金奎先是大怒,继而嗤的一笑,冷酷地说:“那就是个黄脸婆,你当她是什么宝贝疙瘩?要不是她十几岁就跟我结婚,我早把她扫地出门了。你绑吧,想绑哪绑哪,要杀要剐,都随你,我还乐得多省一碗饭!”

慎年笑道:“是两碗饭吧?老婆不要,你那宝贝大儿子也不要了?”

杨金奎跳了起来,将电报抓起来重看一遍,没看出眉目,他用一双要杀人的眼睛,恶狠狠瞪着金波。

金波吓得不轻,支支吾吾的。慎年替他说了:“杨金奎,你把宝贝大儿子藏在寨子里,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不是这次跟着你老婆出来,我还真不知道哪个是杨小少爷。”他依照杨金奎早上那样,往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一按,杨金奎踉跄坐了下来,慎年笑道:“你也别怕,我不是绑架他,只是请他们母子俩去上海住几天,兴许还送他去上学堂,学几句洋话。”

“学你妈的洋话,我儿子不学洋话!”杨金奎腰一挺,连牌桌都掀翻了。粤妓一把搂住儿子,吓得躲到一旁。杨金奎指着慎年冷笑道:“你他妈是什么洋学生,生意人,我看你是土匪!流氓!他们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你都要打劫?”他把枪拔了出来,“要挟我?你想得美,我现在一枪就把你崩了!半大小子,谁知道能不能长成人,换一个于家的二公子,值了!”

慎年坐得稳稳的,好整以暇地笑道:“我连个儿子都没有,还真有点羡慕你。要是我这会死了,就让杨小少爷给我当孝子,给我立牌位,以后给于家传宗接代。”他对角落里的男孩子投去同情的一瞥,叹道:“可惜,没爹的孩子注定要被人欺负,来嫖他妈的嫖客,都能哄着他叫声爹了。”

杨金奎气得脸铁青,扣动扳机,“砰”一声,将装糖不甩的碗打成碎片,四处乱飞。金波忙提醒他,对面就是铁路局,小心把巡捕召来。

杨金奎冷笑,拎着枪到了慎年面前,仰着下巴道:“怪不得你自己一个敢来云南,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你哪来的帮手?汉阳借的兵?要是邝中堂知道你是这么个杀人越货的东西,他还敢把千金大小姐嫁给你吗?”

“邝家又没有给我养儿子,”慎年微笑,把杨金奎的话还给他,“一个女人而已,不嫁就不嫁,我也乐得省一份聘礼。”

“三小姐不也是个女人吗?连你老婆都不是。”杨金奎把枪“哐”的往牌桌上一拍,嘴角下撇,好歹把杀人的念头压下来了,“不就是看不上我娶你们的三小姐吗?不娶就是了。”他还阴阳怪气地叮嘱金波:“那什么金戒指、金耳环也别买了,咱们穷得很,没钱给不相干的人花!”

慎年心平气和道:“将军,请你别见怪。我来云南,本来是和你谈买卖的,你非要把我们于家别的人扯进来,我只好委屈委屈你儿子。他一个小孩子,去趟上海逛逛,坐电车,吃大菜,看马戏,一定高兴得很。”

“高兴个屁。”杨金奎骂道,“你马上给我把人好好地送回来。”

慎年道:“那得等我这失踪案告破了,才敢送他回来。”

杨金奎不耐烦地头一甩:“你和你的宝贝疙瘩三小姐,今晚就给我滚。”他浓眉一拧,再看慎年,不是“一时瑜亮”了,分明就是前世的冤家,这辈子的克星。他多疑地问:“那二十万,不会也是什么买我命的钱吧?”

说到这个,慎年瞬间无奈了他有点担心宝菊过于聪明,“我怕他不是去办钱,是去昆明搬官兵来红河甸剿你。”

“他一个伙计,有这个胆子?”

“我给昆明的汇丰银行打个电报。”两人勉强算是达成和解,杨金奎盯着慎年把字条写好怕他内藏玄机,还拿起来左看右看,琢磨了半晌,才交由金波去电报局,发给昆明汇丰银行。鸨母被他们闹怕了,畏畏缩缩地请杨金奎走人,那男孩子却对杨金奎依依不舍,突然唤了声“爹”。

杨金奎一看到他,想起自己生死未卜的宝贝大儿子,简直心如刀绞,劈头就骂:“滚,谁是你爹?”

那男孩吓了一跳,嗫嚅着缩了回去。慎年看他可怜,说:“你过来。”等那男孩凑了过来,他从手底下变出一枚雪亮的墨西哥银元刚才牌桌险些被杨金奎掀翻,这是慎年从卓脚下捡来的,硕果仅存的一笔财富。

一块钱,对这妓馆的孩子而言,是笔巨款了。那男孩小心翼翼,又有些不敢相信,把银元用牙咬了咬。慎年又拿了过来,对着银元轻轻一吹这是钱庄伙计都会做的一个动作。果然银元发出一声“嗡”的轻鸣,清亮而悦耳。“这是你的,one piece。”他说,把银元放在那男孩手里。

第34章

宝菊这趟去昆明办钱,途中是绞尽了脑汁。他几次试图把彝兵甩掉,去云贵督署报案,可远远瞧见辕门,又犹豫了万一两边交起战来,误伤了二公子和三小姐,他哪还有命回上海?按理说,这会该趁机打个电话给大公子,请他示下。

打给大公子说什么呢?二公子还在杨金奎手里,我身上揣着一百万的巨款,自己来了昆明?大公子不起疑才怪。

他心思深,这么一想,没有轻举妄动。被彝兵催促着,来到昆明的汇丰银行。在大堂上焦急地等了一会,有管事来,把他请进了签押房,两个彝兵则被挡在门外。

签押房的电话放在一旁,宝菊有些疑惑,被管事一指,他接起电话,那头是个老先生,很和气,“你哪位呐?”话音之外,有人把檀板敲得笃笃响,还有女人脆生生的娇嗔,带点绍兴口音。

宝菊懵了一瞬,立即反应过来,是周介朴,他忙说:“周老爷。”

檀板和女人一齐安静了,周介朴道:“你认得我?”

宝菊曾经对周介朴是只闻其名,未谋其面。周介朴六十大寿后不久,纳了一位唱小歌班的姨太太,宝菊奉慎年的命,去送贺礼,和周介朴搭过两句话。他说:“小的两个月前去周府拜见过周老爷。”

周介朴显然不记得了,他称赞宝菊:“只见过一次,你隔着电话能认出我的声音?记性真好。”又问宝菊叫什么名字。

杨金奎突然自红河甸派了人,要提钱,是攸关慎年性命的事。周介朴却不说放钱,只顾问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宝菊意识到周介朴是在有意盘问自己的来历,他不得不忍住焦灼,说:“小的姓吴,叫宝菊,是润通总号的伙计。”

“是你?”令宝菊很意外的,周介朴居然知道他这个无名小卒。“你们大公子把你派去赎二公子?”

三小姐来云南的事情没有外传,宝菊便说:“是。”

“原来是你,那我放心了。”周介朴吁口气,“你们二公子跟纽约国际银行商借一百万的事情,是你经手办的吧?你给州议员写的信我也看了。其实这次被橡胶股票牵连的何止你们润通,连汇丰几家银行也闹了亏空。但只有你家借到了钱,你的信写的很好。”周介朴问:“你也在美国留的学?”

宝菊道:“小的没有留过洋,只上过私塾,洋文是在报关行自学的。”

周介朴“噢”一声,似乎很诧异。他把宝菊的来历盘问完了,确信无误,便不再绕弯子了,很爽快道:“二十万本来就是我答应借给你们大公子的,你提走就是了。”他语气有些重,“二十万拿走,二公子能被放回来吗?”

宝菊前一刻还拿不准,对着听筒那头的周介朴,他不知哪来的信心,说,“能。”

“好,我信你。”周介朴放电话前,不经意又笑道:“你们二公子放心叫你来提钱,看来你是他的心腹了?”

宝菊顿了顿,说:“小的是在钱庄做事的,东家也还算放心,但小的不是于家的下人。”

“好,”周介朴不露端倪地赞了一声,“你叫管事来,我有话要叮嘱他。”

宝菊把电话交给管事,避嫌地退到一边,才转过身,一颗心便在胸腔里剧烈地跳起来。等那管事跟周介朴说完话,他也定了神,将揣了许多天的汇票交给管事,换了二十万的银元票出来,心头陡然轻松许多,走出汇丰银行时,回首往那花岗岩和大理石砌成的雄浑门廊上看了好一会。

宝菊连夜赶回蒙自,杨金奎在福鼎酒店的房间却已经空了。

这一趟蒙自之行,杨金奎是喜气洋洋而来,怒气冲冲而去。房间门口把守的彝兵顷刻之间撤得一个不剩,令年还没搞清楚状况,裁缝铺的伙计已经把连夜赶制的凤冠霞帔送了来,酒店的侍者则守在她房里不走,非要她把这几天食宿的帐先结了再说原来杨金奎这东西和慎年闹了个不欢而散,故意丢下一屁股债,悄悄地溜了。

那侍者不好为难令年一个小姐,见慎年自外头回来,一个箭步上去,把他捉住了。

慎年身上仅有的几块钱用来发了电报。没想到杨金奎来了这么一出,他把自己和令年分别一打量除了衣服,就是两个光身子,就这衣服,还是杨金奎掏钱置办的。他心里头把杨金奎骂了个狗血淋头,好歹把裁缝铺的伙计和侍者哄走,和令年一起回到空荡荡的房间,两人面面相觑。

“杨金奎就这样走了?”令年愣了一会,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