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1)

梁溱被倒头泼了一盆冷水,愣愣地望着他说不出话。

“臣这身子自己知道,”宋解道:“臣如今咳疾愈来愈重,没有医者施针甚至无法下地行走。即使精心调养,大限也就在这一两年了。”

“只是臣不能久不上朝,圣主已然起疑,枢密院又逼得紧。”宋解直视他,坦然道:“殿下,瞒是瞒不住的。”

梁溱心中一片乱麻,似乎被逼进了一条幽深的死路,胡言乱语道:“若不是我当日叫张载舟看出端倪,他本不会在朝堂上为难大人。”。

“殿下,”宋解冷不丁地开口:“您很在意张载舟大人吗?”

梁溱微微点头,说是在意,不如用畏惧二字更贴切些,从他求娶锦娘,到指点户部曹荇,再到维护计省,如今攻讦宋解,自己每走一步都如同悬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要摔得粉身碎骨。

宋解将梁溱的表情收在眼里,淡淡道:“殿下可知,这世上没有手眼通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张大人即使再神机妙算、目达耳通,也无法算到这世间所有事。”他抬眼直直地看向梁溱:“这世上他最在意的恐怕只有两个人,一位是圣主,一位便是殿下,因而所有与您相关的事,他都百般推敲,千般猜疑,万般发难。殿下之所以觉得他洞察人心,是因为他也同样忌惮着您。”

梁溱微微一怔,便听宋解又道:“张大人虽然每每搅乱计划,可最后皆是无果而终,殿下难道真的输给过他吗?”

从和锦娘大婚,到设计杀了曹荇,再到威胁挑拨梁乾,每一次他都化险为夷。

“张大人虽觉得殿下有异样,却不知实情,因而一无所获。”张载舟与梁溱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浓重的黑雾,虽然听得见声响,却辨不明方位,只能胡乱出手。

可即便他身处劣势,给梁溱带来的威胁却是造不了假的,若是被人发现,自己这边无论用什么借口尚有转圜的余地,杜瞻却没有第二次机会了,细封之战关乎他的身家性命。

宋解见他神色凝重,问道:“殿下在想杜大人?”

梁溱没有否认,宋解便宽慰道:“殿下,此番我们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大人有办法?”他猛然抬头,脸上浮现惊喜神色。

宋解点头:“尚可一试。”

说毕又向旁边的老翁微微点头,那人皱皱眉从收纳的格架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通体染了红漆,上头一丝花案也无。

“啊。”他把盒子打开,里头摆放着一颗褐色的药丸。

“这是何意?”梁溱不解地看着药丸。

“此药名为逢春。”宋解道:“服用者哪怕病得再重,也能立时恢复精神,有如枯木逢春,因此得名。”

“这不像药,”梁溱微微皱眉,“像是灵丹,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臣知道是瞒不过殿下的。”宋解此时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此药是把患者之后的气数挪到前头来用,虽然立时大病痊愈,却只是表象而已,维持不了多久。”

“春,不过三月而已。服用此药的人最长的坚持了三个月,传说那是云穆王,平了西北叛乱,重振朝纲,才敢把帝位传给幼子龙驭归天。臣不敢和天子比肩,或许能撑个二月有余,这点时间便全靠杜大人了。”

梁溱惊喜的目光早就暗淡下来,他如何能想到宋解破解的办法竟是将自己送上死路。

“你”梁溱惊怒之下,伸手就想吧木盒掀翻。

旁边一只手稳稳的接住它,重新按回桌案,侍候在侧一直不出声的奉安轻声道:“殿下,请您冷静。”平静的目光里隐隐带了点苛责,仿佛在质问梁溱,难道您要为此弃我家主上不顾吗?

宋解见他仍在犹豫不决,终是叹口气道:“殿下,臣原本就时日不多了。若被圣主知晓臣故意在城防上动手脚,同样是死罪难逃,臣早就半只脚踏进地府了,不如让臣一试罢。”

第33章 矫诏

宋解比不上云穆王,连两个月也没撑过。在杜瞻进攻最后一座城时旧疾复发,此番病来如山倒,梁溱和宋解都明白再没有半分生机。

薛达如愿以偿地顶了工部尚书一职,一切只等宋解咽气。

朝廷上圣主每日都为兵败大发雷霆,这雷霆响不到梁溱耳边,他白日上朝奔忙,晚上便携些美酒佳肴去探望宋解,他有时吃得下,有时吃不下,梁溱也不在意,只陪着说说话。不过数日,宋解连话也说不了了,发了高烧,意识昏昏沉沉,讲些颠三倒四的话。他已然认不出梁溱,但他还认得那医者,时不时便回忆起江南治水的日子。

梁溱听得酸涩至极,却不敢在他眼前表现出来。

眼看快要秋天了,宋解就如同枯黄的叶子日渐残破孱弱,醒来的日子越来越少。

一日黄昏,梁溱照旧去宋府看他。一踏入内室,便看见宋解闲闲地躺在长椅上,目光尽头是一堵墙,他却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

梁溱心头很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便看见宋解转向他,笑道:“太子殿下,您来了。”他的眼睛浑浊却有神,显然意识清醒。

梁溱极为勉强地笑了一声:“大人今日似乎精神格外好。”

“托太子殿下的福。”宋解也跟着笑笑。

“日子晃眼而过,眼看都要秋天了。”宋解叹道:“天气要转寒了,杜大人还在与秦将军苦战吗?”

不知是不是梁陟威压过盛,秦将军不敢丢了这城,步步谨慎,战线拖得格外长,两军如今仍在胶着。

然而有宋解亲手设下的陷阱,里应外合,杜瞻取胜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

“应是快了,”梁溱道:“那边传消息来,只差临门一脚了。”

宋解点点头:“那臣便放心了。”

梁溱知道他这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杜瞻攻破城门的日子,鼓起勇气道:“大人会等到那一天的。”

宋解微微一怔,旋即很体贴地笑道:“殿下说的是。”

梁溱找把椅子,无言地躺在他边上,落日的余光就映在他的颊边、发梢。

长久的沉默。

风将院子的梧桐树吹得簌簌作响,也吹散了梁溱略带哽咽的声音。

“大人,你此生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除了江南那件。”

宋解似乎在犹豫,梁溱等了半晌,才听见他开口道:“臣确有一件事,想求太子殿下。”

这“求”字就用的太重,梁溱忙道:“大人请讲,我定然竭尽全力为大人实现。”

宋解却摇摇头:“殿下不要急着答应,这件事或许很难办,因为这不光是关于您的,也关于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