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皇后只食用了半块糕饼,中毒尚浅,御医诊治了说没有大碍,只需静养即可。太子不必担忧。”皇帝说。

梁溱便真的放下心来,温声道:“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且平日礼佛烧经,想是佛祖也不忍收了她去。”

皇帝收回目光:“太子可知是何人所为?”

“臣不知。”

“皇后身边的内监李英莲。”皇帝的每一个字都在耳边炸开,“掌刑司三十六道酷刑,他才受了第七道,便全都招了,刚刚递上供状,说是你的指使。”

梁溱听见紧绷的弦断裂的声音。

他惊慌地跪倒:“陛下明鉴,万万不可听信小人谗言,此事非臣所为。”

“起来。”皇帝面无表情地一抬手,“朕尚未给你定罪,你也不必急着替自己辩白。”他看着太子战战兢兢地坐回位子,才徐徐开口:“只是皇后那边的人咬定是你,朕也不好偏私维护,她受了惊吓,总要给她一个交代。”

偏私维护?简直是一个笑话。皇帝何曾对他有一分仁爱之心?

梁溱难以置信地抬头:“臣虽与娘娘有旧怨,但……”话音未落便被皇帝一声“住口”喝止,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旧怨?太子还是慎言吧,此事尚未了结,你还想把别的事牵扯进来吗?”

梁溱果然没再提,脸上露出极为克制忍耐的表情,像是强行忍下了胸中翻滚的不甘。他沉默了良久,才用一种很平淡的口气道:“陛下真的觉得是我做的?”

皇帝很敷衍地替他找了个理由:“也许是你见朕宠爱皇后,又兼其诞下龙子,心生忧惧,便起了杀心。”他在说这话时甚至没看他,仿佛在谈一件于己无关的事,“又或者,”他这才施舍般看了他一眼,“是你的心腹,你的门人,你的臣下,替你做了这件事。”

皇帝观看着地上的人反应,或是愤怒,或是心寒,他都司空见惯了,不过是无能的躯壳里一点小小的挣扎罢了。然而,眼前的人却嘲弄般地笑起来:“陛下说看重皇后,实际上是看重她什么呢?皇后也好,臣子也好,这天底下,你又真正看重过谁呢?”

命如微草,可弃可抛。

“你放肆。”皇帝将桌上的棋子打翻在地,骤然大怒。黑白两色的棋子散落一地,有几颗落在梁溱的脚边,“你以为朕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梁溱没说话,此时有太监前来通报,说是礼部侍郎杜瞻求见。

“好好好,”皇帝怒极反笑,“你确实有恃无恐,驭下有方。你的臣下这么快就得了消息,还敢半夜入宫替你求情。”

“杜瞻并非为臣而来。”梁溱直视他的眼睛,目光倘然,仍不卑不亢道。

皇帝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便跪下哆哆嗦嗦地说:“杜大人……说是有关外官印信之事。”

皇帝的脸色好了一点,冷冷道:“既然是这等要事,那便让他在殿外跪着,等朕和太子说完了,便请他进来谈他要面奏的大事。”

太监忙爬起来回话去了,飞也似的逃离此地。

皇帝又在案边坐下,咽下一盏冷茶,才说:“太子,如今可清醒了吗?”

梁溱道:“毒害之事非臣所为,和臣的门下也没有干系。”

“你是算准了朕不会问罪于你,还是说你想领教一下我朝竣法。”皇帝冷酷地说。他说这话时似乎有些疲惫,一晚上的折腾让他体力不支,眼角泛着血丝,眼袋沉重地搭着,仿佛不是梁溱记忆中高大威仪的样子了。

梁溱恍惚地收回目光:“圣主明察秋毫,如不问罪于臣,必是明白臣没有做过此事。至于正御司的手段,臣早已领教过了。”

皇帝闻言反而露出点迷茫的神色。

“臣自彼时起身入炼狱,陛下忘了,臣会记得。”

他抬起头,屋内炉中的火信儿在他眼中跳跃着,仿佛要将空气烤干。

第2章 雪夜

杜瞻来时身着浅色对襟长袄,领上裹了雪狼裘,因下着雪袄外还搭了一件隔水披风。这几日他一直提着神,是以东宫的人来传话时,他还未就寝,只闲闲地靠在榻上翻书。

他读的不是什么正经书,只是坊间自己印的小册子罢了,轶事传言,奇谈小说,兼而有之,其中一则便是说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得了样奇珍,他只用拿着这珍宝许下心愿,不久便能成真。这书生凭着这宝物得了状元、金银、名望、贤妻,对其更加爱不释手,日夜都枕着他睡,连走路也要带着它。一日走路时不留心,绊了一脚,身上的奇石坠落,摔下来时好巧不巧正磕着他的脑袋,一命呜呼了。

这无非是教人不可贪得无厌,若要强求,必遭报应。杜瞻不屑地笑了笑,心道,若是真有报应,便应在我身上罢。

此时,门被叩了两声,有下人在门外通报。

他的贴身家仆赵瞳闯进来,对他附耳低声道:“大人,宫里出事了,殿下被传召,此时应该已然面圣了。”不必吩咐,他又取来两件厚衣裳,一一给他穿戴好,又将腰带封好,稳妥地贴在腰间,最后双手递上一枚令牌,“这是东宫送来的,方便您进宫。”此令正面是云纹携龙,反过来刻着东宫二字,侧边落了几个小字,乃是太子名讳,太子姓梁名溱,字双涣。

杜瞻点头,从床上的暗格中取出两个早已备好的匣子,一大一小,大的不过九寸,小的只有三寸,他将小的纳入怀中,大的捧在手里,便上了马车。

有太子金令在手,他自然一路无阻,直到被拦在圣前。

“杜大人,”一个小黄门上前弯腰道:“圣主正和太子殿下商议要事,劳您在此处等候。等那边结束,就请您进去了。”

杜瞻和气地笑道:“多谢公公。”说完便坦然地站在那儿。

“不敢当……”小黄门刚被调到御前,有些不知所措,又怕得罪了大人,极为尴尬地提醒:“……大人,圣主让您跪着等。”

杜瞻无奈地矮下身,心道,两父子吵架还要拿臣下出气,为之奈何?积攒的雪贴上裤子,冷从膝盖处刺入,他小声地“嘶”了一声,见这小公公还站在边上,为难地望着他的领口。他当即哭笑不得,只好将披风除了,狼裘解了,朝他一递:“劳烦公公替我收着,既是跪候便得清醒一点。”他拢拢衣襟,对他笑道:“雪势渐长,公公自去躲雪吧。”他笑起来时脸上不显心中半点念头,眉眼温和,只让人有春风拂面之感。

小公公没想到这位大人这么好说话,相貌也好看,忙不迭声应了,接着衣裘往廊下去了,陈平正立于廊下。他便不解地凑上去说话:“圣主只说跪候,没说要去衣啊。”陈平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圣主之意是要给杜大人一点责罚,你见过穿成这样跪候的么?况且这位是向来不守规矩的,要是圣主见了生起气来……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蠢货做儿子。”

陈小公公见他干爹发火,立刻成了哑炮,不敢再说了,心中却想着,杜瞻大人明明很规矩。陈平觉得他太不懂事,便把他赶去没有差事的角落了。

等陈平进去了,他才敢和旁边的太监搭话:“这位杜大人是什么人啊?”

两个守夜的小公公便蹲着嘀嘀咕咕。

黄小公公已经缩在角落里睡了一觉了,此时揉揉眼睛:“雪里跪着的么?你说礼部侍郎杜瞻大人啊。”

“正是。”

“你是新进宫的吧,怎么连杜大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声可不小。”黄小公公年龄不小,看着像是见过世面的老人了,可惜做事不妥帖,至今是个小公公,“杜家曾经可是最顶级的世家了。杜大人其上三代,皆为武将,立下赫赫战功。其父不肯乘祖荫,亲上校场,得了个武状元回来。先帝钦点为材官将军,降了西戎圣女,开疆扩土,足足占了人家十一个城池呢。”

“这么厉害。”陈小公公赞叹道。

“杜将军骁勇善战,之后被封为车骑将军,位次上卿,或比三公,可真算是风光无限了。”黄小公公钦佩道,接着便叹了一口气,“可惜啊,后来杜将军在一场水战中以身殉国了。”

“唉。”连他也跟着惋惜,眼睛却不住往那处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