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杜瞻喘了口气抬头,原来是梁溱示意的。

这样抬头看人脖子酸,他又把头低下了,只能看到梁溱的鞋。

那双鞋的主人离他越来越近,终于在他眼前立定,居高临下道:“杜瞻,你体魄不比从前,撑不了多久的,早点认了吧。杜将军一辈子骁勇忠义,想不到他的后人不仅会使这种卑鄙手段,竟然连认罪的胆量也没有。”

杜瞻的身体显而易见地僵硬了一下,眼底的悲愤几乎掩藏不住,目光与梁溱一撞上,后者便匆忙地把眼神移开了,心虚似的不肯和他对视。

杜瞻也收回了目光,沉默许久,才道:“臣无罪可认。”

梁溱的手就垂在身侧,握拳又松开,重复数次,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打完吧。”

杜瞻这回挨得比较辛苦,刑杖落在伤口,疼痛增加了好几倍,后腰以下钝痛难当,连骨头都麻木了。他喉咙泛着血腥味,他有点怕吓着别人,滚了几圈又强行咽回去了。

等三十打完,他已经体力不支地靠在刑凳上了。

他还记得自己的使命:“殿下检举臣下,究竟有什么证据?”他一呼吸都会牵连伤口,连声音也不稳。

梁溱道:“本宫总不会平白无故地诬陷你,自然有确凿的物证。我不过念在你我有半个同侪之谊,才对你网开一面,你现在说了实情,我还能在圣主面前给你缓颊,不会真的要了你的性命。”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笃定,杜瞻却笑了两声。

梁溱眯起眼睛,道:“既然侍郎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会让你死得明白。”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用目光扫了眼身边的小吏:“让她进来吧。”

这小吏一溜烟地跑出去,等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身着鹅黄锦缎的女子,她戴着幕离,一步一步地走到堂前。

来人姿态端庄,一见便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

她朝太子福了福身,对白尚书却只是略微颔首致意。

杜瞻有点艰难地抬头,看见那扇白色幕离动了动,里头的女人转头望了他一眼,轻声道:“兄长。”

杜瞻仿佛被人当头一锤,难以置信般愣在原处:“锦……锦娘。”

锦娘却早早收回了目光,仿佛根本没看见他这个兄长,朗声道:“妾有隐情要讲。”

“太子妃殿下请讲。”

“自皇后娘娘遭人投毒,妾与殿下身涉要案,终日在家中自省,东宫也许进不许出。妾虽知清者自清,却总有心绪不宁之感。一日,妾正在上香礼佛,求佛祖保佑殿下早日洗清嫌疑,却见杜府的小厮混进府中求见,说是府里的老嬷嬷让他带一件物件给妾,妾看了便什么都知道了。”

锦娘身边的丫鬟低头将一个木匣奉上。

白尚书亲自打开,里头是一个药瓶和一枚药方。他脸色一变,吩咐底下人去找刚才那个郎中验药。

锦娘道:“这是妾兄长杜瞻的东西,妾一看便知,这还是儿时妾赠与兄长的。大人翻匣子的内侧,可以看见一个潦草的顾之,是妾儿时刻的。”她谈起儿时的事,似乎有些哽咽,“家中的嬷嬷是看着妾长大的,情同母女,才会悄悄给妾传信的。妾只是没想到,兄长竟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杜瞻像是受了打击,如哑炮一般默不作声。

验药的衙役还没回来,就听见杜瞻沙哑地声音:“不必再验了,皇后娘娘宫里的毒是臣买通她宫里的太监李英莲下的。”

他认命般地笑了笑,眼睛却是红的:“秦将军当年拖着四万大军不肯及时援兵,害死我父亲,让我失去至爱之人,如今他倒是手握重兵,风光无限。我父亲在时,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靠着皇后才得了势。我受过的痛他也要一一尝遍,他只有失去权势,失去至亲,活在痛苦之中,才能消我心头只恨。恨只恨李英莲是个废物,连个毒都下不好,白白枉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杜瞻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梁溱却听不得他言语间的半分隐痛,不由局促起来,既而便被点了名。

“臣不后悔所作所为,若是秦氏已死,臣必定会和盘托出,只是秦氏不死,臣心里总存着一分侥幸,盼着将来的机会。太子殿下,是臣对不起你了。”

梁溱不肯看他,只摆摆手,似乎根本不想听他说话:“把人带下去罢。”

两个衙役上前把杜瞻架起来往外拖,路过锦娘时,他才开口道:“臣这一去,太子妃殿下自己多保重。”

他的语调冰冷,几乎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他在故意嘲讽妹妹。这世上竟有如此的兄长,陷自己的妹妹于不义,还敢当面叫嚣!

幕离里的女人却是极为温良得体的,她交握了双手,不卑不亢道:“不敢有轻此身。”

第14章 肝摧

刑部最里头这片牢房里只有一间亮着灯。

里头有软和的被褥,燃着的炭炉,炭炉上还烹着一盏茶,水汽氤氲。

这简直不像个牢房。

杜瞻就枕在被褥上,身后是他的家仆赵瞳,正在给他处理伤口。

“这皮肉都烂了,就不能做做样子吗?”他小心地将掺进皮肉里的衣服碎屑夹出来,“白白挨这一顿打。”

杜瞻脸色苍白地笑了笑:“至少这戏是唱下来了,我之后去江都还要靠着这伤的由头呢,不算白挨。”

“大人受苦了。”赵瞳道:“这刑部人多眼杂,不便大张旗鼓召太医进来,只能由小的代劳了,大人且忍一忍,我会尽量手脚轻快些。”

赵瞳虽然这么说,手脚只怕比太医还要麻利,他动作极快地上好了药,拿干净的布巾盖着伤口,才把被子拉上来给杜瞻盖好。

杜瞻被扒了裤子,略有些不自在,找话道:“太子没来吗?”

赵瞳道:“殿下往掌刑司去了。”

“他不来看我,去掌刑司……”杜瞻停顿片刻,皱起眉:“他去见李英莲了。”

他见赵瞳点头,犹豫道:“你去掌刑司看看吧……算了,有些事横竖都是逃不过的,早点了结也好。”

掌刑司里冷得结冰,即使燃了几盏灯,也阴沉沉如鬼火一般。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湿冷的味道,时不时耳畔还传来尖锐的哭喊。

梁溱隔着牢房的横栏看见了一个蜷曲的人影。

他双手被拷在墙上,头发披散着,整个人委顿在地,看不清面貌。

多年前,梁溱也被这道门拦在外面,目眦俱裂地看着里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