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然而此时,这个鲜活的人就伤口淋漓地趴卧着,浑身死气沉沉。

他拥着梁溱,尽量避开他的伤口,然而渗出的血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他的前襟。

“我是杜将军之子杜瞻。”他知道他爹的名头好用,索性自报家门:“敢问两位大人,缘何对太子殿下动刑?”

“原来是杜世子。”两人听了他的姓名,态度果然软化许多:“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太子殿下犯了纵马之罪,圣主亲判十二刑鞭。”

“已经打完了?”

“还差三鞭。”

杜瞻摸了摸梁溱的额头,不觉得他还能再挨三鞭:“如今殿下昏迷,救治要紧,你们可以先去回禀圣主。”

两人也有些为难,似乎还想上前查看一番,然而杜瞻紧紧护着他不让别人碰:“若是圣主怪罪,你们推给我便是。当日是我和殿下一起纵的马,我算共犯,我朝律法规定可以赎刑,剩下的加倍到我身上就行了。”

他作势要脱外衫:“还要烦请两位大人手脚快些。”

他们哪里敢贸然责打杜瞻,赶紧溜走去禀报了。

杜瞻脚下生风地抱着不省人事的梁溱回东宫,对一个看起来品级高的太监道:“殿下受伤了,快去请太医来!”

梁溱昏迷得很不踏实,身体吃痛般地蜷缩着。

杜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前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抽碎的布料与渗血的伤口黏在一起,他怕梁溱疼,不敢伸手去取,还是要等太医来。

杜瞻是个习武的人,自小到大受过的伤也不算少,这伤口看着吓人,实则并不伤筋动骨,按理说不至于昏迷不醒。

他顿时惊疑不定,不会是受了什么内伤吧?

他自己不会望闻问切,只循着常识给人额头覆了冷布巾,等太医上门。

杜瞻本以为以梁溱在宫里的艰难程度,这太医怕是要三请四请才肯来访,然而这次太医却来得很快。

来人是院提点的弟子,提着药盒,匆匆而来。

杜瞻连忙将他引进来,他干练地将梁溱伤口里的布料清理干净,手脚麻利地给他上药裹伤。等处理完了,他才把梁溱的身体侧过来,碰了碰他的额角。触手是灼热的温度,他不由皱了皱眉,极为郑重地给他切脉。

他刚搭上梁溱的脉搏就脸色一变,反复切了好几次脉,却一言不发。

杜瞻见他站起来收拾药箱,忙迎上来,他却只是摇头擦汗道:“臣医术不精,恐耽误了殿下,现在就去请老师来。”

杜瞻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心里乱成一锅粥。

要是院提点的弟子都算医术不精,那天下还有几个精湛的医者?

梁溱烧得面色发红,死死地皱着眉,似乎陷入了一场噩梦。

然而杜瞻无能为力,他除了守在他的身边,什么也做不了。

院提点是跟着圣主一起来的,同行的还有杜承和。他简直不敢想是什么病能惊动圣主,他显然是中断了与杜将军商讨国事特意赶来的。

梁陟见了杜瞻并没露出什么讶然的表情,只是他温和的眼神莫名让他有如芒在背之感,反倒是杜承和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院提点在三人的注视下神色复杂地给梁溱切脉,斟酌了良久才颤巍巍道:“太子殿下身上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几天便可痊愈。只是……殿下似乎受了惊吓,又心有郁结,血脉阻塞,才发了高热。若是这高热一直不退,怕是……怕是有性命之忧啊。”

“你只说如何医治?”梁陟目光微沉,却没有很大情绪变化。

“臣可以开一方活血通脉之方,助殿下凝心静气。只是……此方不治根本,殿下若要醒来,还是得靠他自身意念。”院提点竭力把话说得委婉。

梁陟却不留情地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太子若是自己不愿醒,便再也醒不来了?”

“……是。”院提点忙道:“臣会尽力……”

他没说完话,便被坐在床边的圣主抬手示意闭嘴。梁陟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唇角很凉薄地抿着,他伸手将他面上黏的头发拨开,幽幽道:“既如此,你只尽你所能即可。若是太子连这关也过不了,他也不配做朕的太子。”

杜瞻心里一寒,不配做太子的人,连你的儿子也不配做吗?不配做你的儿子就连性命都不值一提吗?

梁陟留下了院提点,无事发生般和杜将军离开了。离开前,杜承和显然对他有话要说,只是碍于圣主在场不好言明。

等他晚上出宫回府,杜承和才告诉他,他们几天之后就要离京去北疆了,让他早做准备。

可是,梁溱还没醒。

他日复一日地烧着,杜瞻便日复一日地陪着,衣不解带,寸步不离,比侍女和太医还要尽心。

我真是疯了,杜瞻想,可是你为什么还不醒?我都要走了,不知道谁还能守着你。

杜瞻又给他换了一条冰毛巾,放肆地握住他的手:“殿下啊殿下,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日落时分,彩霞映日,门外金灿灿地铺了一地。

门口有小厮敲门,进来附耳道:“老爷让您今晚早点回家,明日就启程北上了。”

杜瞻愣了片刻,才僵硬地点头:“我知道了。”

“小的就在门口等您啊”小厮有些不放心道。

杜瞻“嗯”了一声:“你先出去,我马上就来。”

屋内又只剩下杜瞻一个人,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扯开衣襟,露出脖子上挂着的东西,那是一枚绿宝石,周围镶了流云边,透亮轻巧,只是形态特别,一看就知道不是本族的东西。

杜瞻盯着手里的项链犹豫了一会儿,手指勾住用力一扯,绳线应声而断。

他轻轻抚了一把,转眼就将它系在了梁溱的脖子上,手顺着搭在他的后颈上,拇指轻轻蹭在他的颊边,“从我见你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这是我母亲生前留给我的,可以保平安的,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能熬过这劫。”

“我们那儿有个说法,求死之人是因为对人间没有眷恋了,所以不肯醒来,若是他亲近的人能把心底藏得最深的秘密告诉他,就能将他留在这个世上。”杜瞻很轻微地笑了一下,俯首贴着他的额角:“双涣,你已经睡了很久了。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你要是觉得我是你亲近的人,就为我醒来吧……”

梁溱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梦,仿佛浸在水中,又像是飘在海面,沉沉浮浮,四处游走。他起初觉得背部疼痛,但他咬牙忍着,渐渐地这疼就消散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这里是一处熟悉的宫殿,廊腰缦回,檐牙高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