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林霓在觉得牙有点酸的同时，沉默地发现，视窗之外，被从海面提高、卷起的渔网里，似乎确实捞到了什么。

这张渔网终于在她们面前被高高地吊了起来，高度非常愚蠢，但足够让她们透过玻璃看清楚网里究竟捞到了什么。

林霓望着渔网里好像有着鱼尾巴的裸女，慢慢地揉了一下眼睛。她与有点像是美人鱼的家伙对视了几秒之后，僵硬地回头去看余晚，试图确认自己没有产生幻觉。余晚显然也看见了那条美人鱼，但她脸上的表情平静得不可思议，林霓甚至在她的嘴角看到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脑子卡住了几秒钟之后，林霓看着余晚，爆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你搞真的吗？！！”

如果忽略艰难地把人鱼从渔网里拖出来的过程，余晚的计划应该还算顺利。万幸，那个被网里的海产品夹到手的人并不是她，不然她连怀里的婴儿都不能抱了。现在她心里充斥了对好友的感激与同情。

古伊察雅正坐在游船客房的床上，她的坐姿优美而端正，神情乖巧而无害，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一条人鱼试图掀翻这艘船一样。

“余晚”她发出柔软诱人的声音，对着理应属于自己的人类张开手臂。她想要余晚抱抱她，余晚也的确凑了过来，满足了她的愿望。

她等了好久好久，现在终于等到了。古伊察雅把脸埋在余晚长了一些的头发上，她闻着余晚发间特别的香气，充满幸福感。

她的余晚没有欺骗她，她带着古伊察雅的珍珠回来找她了。

小婴儿在床上爬来爬去，古伊察雅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余晚一定很喜欢她吧？余晚温柔地看了女儿一阵，才又把视线移回人鱼的脸上：“怎么回事呢？”她脸上的笑容依旧非常温柔，但古伊察雅感受到了，她在生气。

“嗯？”古伊察雅看着她，困惑不解地歪了一下头。

“我才刚刚醒过来，他们就说……我怀孕了。”余晚咬牙切齿地望着她，古伊察雅第一次见她生气，居然看呆了。

余晚瞪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回答，于是古伊察雅带着一点点心虚，诚实地回答了：“我想要你回来，所以放了珍珠……”

她不明白余晚为什么会不开心，毕竟，之前余晚是那么想要孩子，甚至还让她摸她的肚子，这样暗示过她了……难道说，是因为人类生育孩子很痛，所以余晚生气了？还是说，因为她想要的不是古伊察雅的珍珠，所以生气了？

人鱼困惑不解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类，她看着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的余晚，依旧只能慢慢地歪过头，疑惑地看着她。

余晚干脆地欺身而上，压在她的身上，在古伊察雅还感到非常茫然的时候，她的双颊就被余晚用双手掐住了：“你有没有想过……”原本对她很温柔的人类此刻对她非常凶狠，甚至像是要欺负她一样，古伊察雅立刻开始觉得委屈和不安。她有点害怕地望着余晚，眼神闪烁，她想，余晚看上去好生气，或许余晚不会想做她的伴侣了？

人鱼就像是被欺负了一样，看上去非常可怜，但即便如此，余晚还是要对着她把这句话大声吼出来：“怀孕了我要怎么跑回来找你啊？！”

事情的发展与余晚曾经想过的完全不同。家人在发现她还怀着孩子之后，对她几乎是24小时监管，一刻也不愿意放她一个人，生怕她会想不开自杀殉情。余晚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从家里溜出来的机会，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方便，直到最近，她才成功获得了一些私人活动时间，才能带着孩子出海。

余晚从未想过女性和女性也能拥有孩子，这听起来太过荒谬。但她生出的这个孩子除了是古伊察雅的，还可能是谁的呢？而且，仔细想想，她还是觉得，这世界上真的有人鱼这件事，远比女人和女人能生孩子这件事要离谱得多。她带着一点抱怨、一点期待的心情，将她小小的婴儿抱起来，递交到她的人鱼怀中：“你看，她叫余佳汐……美好的潮汐的意思。”

“美好的潮汐……”古伊察雅重复了一遍这个短语之后，好像很开心一样弯起了眼角。余晚见她这么高兴，突然什么抱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某种稍显急促的声响从远处接近，片刻之后，余晚的房间门口响起了“呜呜”的声音。余晚把门打开，黄色的柴犬就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它一看到床上的人鱼就充满警觉地伏下身体。当古伊察雅试探性地对它伸出手，它突然就跳上了床，像是在探查什么一样，在离她有一点远的地方走来走去。

片刻之后，豆包自然地窝在了古伊察雅的臂弯中，神情看上去非常惬意自在。

余晚坐在床尾，审视着同时抱着余佳汐和豆包的古伊察雅。

这是她从小养大的小狗、她生出来的女儿，还有她从海里捞到的人鱼。

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三个她全部都要带回家。

古伊察雅旋转着潜游，很快就碰到了冰冷坚硬的底部。她在水下自然而优雅地折返，很快就又上到水面之上，在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面前破水而出。

豆包好像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她毫不在意地抖抖身体，就把水都甩干了。余晚被自己的人鱼和狗溅了一身的水滴，不过她早就料到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提前换好了泳衣。被她牵着的孩子已经一岁了，古伊察雅总是觉得她已经可以开始学游泳，但余晚并不这样认为。

泳池里的人鱼从下面可怜巴巴地望着余晚，她向着余晚伸出双手，眼中依旧充满期待。不用说，余晚都知道她在等着自己把余佳汐递给她。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余晚再一次严肃地对人鱼进行人类常识的普及：“如果有人知道我们把一岁的小孩子放进十米深的泳池里，我们一定会被警察抓起来起诉故意杀人和虐待儿童。”

“我觉得她可以。”古伊察雅不知第多少次说出这句话，她看着孩子的眼神温柔得像是带着星星：“人类都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大家一定都会喜欢她的。”

余晚在泳池边坐下，只把双腿放下去，让自己慢慢适应水温：“不要着急，不是可以慢慢来吗。”她只是看着自己身边的孩子，就自然地露出了笑容。余佳汐长得很可爱，她剪了适合小圆脸的娃娃头，穿着余晚给她买的小熊连体衣，显得手短脚也短，唔……

视线自然地就转到了池中的人鱼脸上，余晚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一个她在意了很久的问题：“她会有尾巴吗？”

面对这个问题，古伊察雅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就好像余晚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

“她以后也要下水，上游泳课的……她该不会游着游着游出鱼尾巴来吧？”余晚在真情实感地为女儿的未来担忧，古伊察雅却不知为何大笑了起来，好像余晚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这下，余晚连看着古伊察雅的眼神中都带着一份同样的担忧了：她的人鱼，该不会在小池子里憋出什么心理问题了吧？

大概在余晚中学的时候，她的父亲买了一座山里的别墅，说是价格合适，面积很大，怎么看都很划算。但由于它的位置太过偏僻，余家很快就将这间度假屋抛之脑后，没想到现在它能派上这么大的用场。

反正在深山没有人管得到，余晚索性在这里进行了一番违章改造。她把后院的花园推平，再把原有的泳池面积扩大到了一个建筑工人都觉得她脑子有病的程度，然后挖了大约十米深。

就这样，古伊察雅在陆地上终于得到了一个勉强可以游泳的池子。

现在余晚把她藏在荒山野岭，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不知该如何向父母解释她和人鱼的事。这是似曾相识的境况，但余晚已经不再害怕，不再焦躁，比起以前，她现在要愉快得多。不过，就算先抛开人鱼的事，余晚需要解释的事情也还有很多很多，就比如说……她的身体，最近好像有一点奇怪。

她也思考过，人鱼会不会讨厌在陆地上生活，她已经决定好了，如果古伊察雅说讨厌，她就搬去海滨住。不过总而言之，她想让古伊察雅先试试接触她所生活的世界，不久之前，她居然真的实现了一家三口去游乐园的梦想。

“我们的孩子，一定会知道该怎么控制的。”古伊察雅的声音依旧甜美动人，她银灰色的长发在清澈的水面上漂浮，颜色绚丽的眼眸温和地望进余晚的眼中。她笑着摸了摸余佳汐的头，轻声细语道：“”

那一瞬间，余晚又以为，自己将什么都无法听到。

但事实并非如此，她的大脑理解了那些她本不可能理解的晦涩音节。

你说对不对，嘉塔莱尔？

“嘉塔莱尔？”余晚费力地模仿人鱼的发音，她奇迹般地理解了这个名字的意义，与余晚为女儿想了好久才决定好的名字是一样的。她看着人鱼在泳池里绕着圈游泳，她的人鱼在水中的姿态看上去还是那么优雅美丽，令她舍不得移开视线。

这是她的人鱼，她的古伊察雅，世上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余晚的伴侣。

余晚在觉得有一点困倦的时候，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在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海浪与潮汐的声音。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人鱼已经又游到了她的腿边。余晚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人鱼便听话地上到池边，在余晚身旁坐下了。

余晚抱着属于她们的孩子，直到此刻，她还是觉得，此时此刻的幸福感令她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

怀中孩子的身体柔软而温暖，这是她期盼已久的女儿，无论怎么看都非常可爱，余晚享受着与她相伴，与她一同成长的每一天。

身旁的人鱼温和又美丽。她的容貌在美丽之余还带有几分能蛊惑人心的妖冶。余晚曾经在病床上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被什么魔法迷惑了，否则，她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喜欢上女性，这么快就与女性坠入爱河呢？

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只是听着她的声音，余晚就觉得自己的心灵柔软得快要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