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1 / 1)

张寻崇高举起断刀,对准了楚熠的胸膛。

楚熠若有所感,撑开眼皮,无声地看了张寻崇最后一眼,又阖上了双目,嘴角扯起一个释然又疲惫的笑容。

“噗”,刀直直没入胸腔,刺碎了楚熠萎缩心脏中那最后一星点元火。

楚熠浑身各处开始崩出细密如鳞片一般的裂痕,从身上一点一点剥离破碎。他带着一声叹息似的长呼吸,彻底化作灰烬。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张寻崇弃下破刀,身子摇晃几下才艰难站稳。他本想离开这里,可刚踏出两步,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发疼,不禁弯腰咳出一口血来,几欲抬脚,又因为双腿发软差点又摔在地上。

“我带你去治伤……”沈薪除了瞎了一只眼睛,失血稍多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严重伤。他看张寻崇走得艰难,心里难受,正要去扶他。

“……”张寻崇听不到沈薪说话,可他迈出几步,忽然站定,若有所感似的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沈薪察觉到张寻崇眼中的复杂情绪,身形顿住,刚想张口再说些什么,肩膀却骤然一沉。他被张寻崇狠狠一推,毫无防备的身体不禁向后倾去,倒入火焰之中。

“你!”

张寻崇就站在原地,那一团火包裹住沈薪的瞬间骤然高涨,几乎窜到房顶,又瞬间萎靡地降下来。他眼睁睁看着沈薪先是诧异,接着面无表情地从火中站起,慢步走出来,如被石子绊倒后掸去身上灰烬,再站起来那样轻松自如,除了先前的伤口外,毫发无伤。

用火果真杀不了他。

张寻崇没见到沈薪与沈竹山的争斗,自然也不知二人是不会受寻常火焰伤害的。

张寻崇咽了一口唾沫,后知后觉地感到眼前发昏,口中发苦。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压在胸口,他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沈薪见张寻崇把自己往火中推去,又诧异又是难过。他知道张寻崇想杀自己,可寻常火焰跟本伤不到他。

沈薪脸上湿乎乎一片,都是滚烫的,他自己也分不清那到底是血还是泪。他抬头看向张寻崇,正见对方后退几步,神色先是惊恐,又变成了难以置信,旋即抬手一拧腰腹,臂上的鱼筋鞭应声而出,甩出丈许长度,直直向他面部抽去!

这种力度和粗细的绳子,兴许能直接抽掉人的脑袋。

见长鞭袭来,沈薪却没力气躲闪了。

可鱼筋鞭却擦过沈薪耳廓,攻向他身后。

身后有什么发出一声闷响,沈薪回过头去,发现身后竟站着一个焦炭似的人形物什,动作僵硬地摆出攻击架势,正要扑向自己。

长鞭末梢拍在那人形身上一卷一带,炭似的腰部应声破裂。人形的上身似乎还有意识,它见自己暴露,转而抓住长鞭,借力一跃,下身摔得破碎,上身飞向张寻崇,将人扑倒,准备挖出他心口中的元火。

可炭化的身体太过脆弱,那东西刚一触到张寻崇的胸膛,便再也支撑不在,顷刻化为了一地带血的碎炭。

炭屑盖了一头一脸,张寻崇呛了一大口炭灰,咳喘不止。他一边咳,一边止不住地嘴角渗血。

第67章 六十五

张寻崇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翻过身体,碎炭随着动作抖落一地,衣褶中簌簌掉灰,艰难地用手臂支撑着,想要爬出去。

沈竹山的幻境不知有什么可怕之处,张寻崇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疼,尤其是胸口,好似针扎一般,每次呼吸都会带出肺中血块。

他还没爬出几尺,便彻底力竭,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张寻崇苏醒时,一切已尘埃落定。

再睁开眼,坐在床侧看书的依旧是丁宿之。屋中药味浓郁,小药炉里咕噜咕噜冒着泡泡。外面外风很大,刮得纸窗沙沙作响,似乎要下雨了,张寻崇盯着屋顶房梁,半晌过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听觉恢复了。

丁宿之看张寻崇醒来,合上手中书卷,没说话,先是试了试他的体温,随即端过一碗盛到几乎溢出来的汤药,递给男人示意他喝干净。

张寻崇撑起身子,小心翼翼接过碗。他的手现在全然没有丁宿之的稳,对方一松开后,男人端碗的手便轻颤起来,抖得撒了好几滴药汤,碗沿还没挨到嘴边,衣襟就已经湿了小半。

所有药都算不上好喝,张寻崇起先被苦得舌根发麻,最后一捏鼻子喝得一干二净,味道压在口中久久不散。手边也没可以清口的蜜饯果脯,他不得已回味了好久苦涩,皱着眉头,然后轻轻打了一个药味浓郁的嗝,显然已经被这碗药灌了个水饱。

张寻崇给自己顺了顺气,放下碗,十分感激地对丁宿之道:“每次我受伤都是你亲自来照顾,真是麻烦了。”

“不用这么客气。”丁宿之盯着他的脸,“你先前交予我的一两诊费没花完,剩下的钱少说还能再给你看十来次病。”

张寻崇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给过丁宿之一两银子,只是下意识笑了笑。

两人闲聊中,丁宿之大致与张寻崇说了皇宫里发生的事。

楚钊反戈入都后,举兵攻入皇城,冒大不讳,进行逼宫,迫使永熹帝退位,他自己不日便会举行登基大典。许多谣言下的百姓坚信,楚钊便如那由蓝火指引的真龙天子,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他们才不管龙椅上那人是否名正言顺。

看来,楚钊称帝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张寻崇虽不觉得解脱,但起码了却一桩心事。他沉默片时,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便问:“吴翎如何了?”

“你走后不久,她说想离开赤蛇教,我允了。”丁宿之道,“那小姑娘伶俐得很,她能养活自己。”

“嗯……”张寻崇点了点头,心想她应当是在赤蛇教归降前离开的,不然她若知晓害死父母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拥有黑汽坊的楚钊,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冲动的傻事来……

想到那座黑汽坊,张寻崇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此事之后你准备去哪里?”张寻崇问。

“去哪?”丁宿之摇头,“我决心留在这里。”

原来,由于楚钊下令禁捕炎人,缉火营无事可做,无人可审,而且其中官职本身也并不能世袭,留在这里几乎就是自断前途,现在几近散了。而新的“赤蛇卫”则取而代之,丁宿之现在便暂任指挥使一职。

张寻崇顿了顿,难怪他不愿走。他又道:“可你别忘了,当初他在鳞痕山的汽坊之下建了一座斗场,甚至专门抓来炎人欣赏角斗。他是否如歌谣传言中那样,真的对炎人一视同仁,还是未知……我还是希望你小心。”

丁宿之沉默了许久,才道:“……嗯,我会的。”

张寻崇看丁宿之执意如此,也劝不动他,叹气:“你若执意追随景王,等他大业成就之时,你我可能就没法再见面了。”

丁宿之一愣:“何出此言?”

“我不会留在这。王爷答应,事成后帮我摆脱沈薪纠缠,我才决定待在他身边做事的。”张寻崇又咳嗽了两声,被喉咙中的味道苦得皱起脸,“现在登基大典在即,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听完这话,丁宿之嘴唇紧抿,脸色不佳,似是有什么堵在喉咙里,想吐却又不敢,眼神在张寻崇的五官上四处跳跃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