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寻崇眨眨眼,忽惊奇道:“丁郎中怎么忽然这么关心我?”
丁宿之盯着他看了一会,又低下头去,缓缓说道:“弥补舛误而已……你手上的伤若恢复得不好,可就真是我的过错了。”
他前面半句特意压低声音,说得很是含混,张寻崇一晃神的功夫,没听见。
“怎么会。”张寻崇笑了,“丁郎中的药都有奇效,我还以为我这一双手要废了呢。”
“我制的药必然有效。”丁宿之哼了一声,发现男人双手冰冷,面色一凝,指腹探上脉,“四肢不温,脉象沉细无力,你现在阳气虚衰。”
张寻崇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见丁宿之的脸色不是很好,像是隐瞒着什么。
他还没问出心中疑问,丁宿之便收手站起身来。
”来一碗馄炖汤。”丁宿之往摊主钱篓里扔了一枚铜币,又点点桌子,“你喝完回去,先把身子暖了,明天再来找我。”说完,与张寻崇简短告别后离去了。
摊主很热情,没一会就将汤端了上来。汤是鸡骨头吊的,还撒有葱花和少许肉末,滋味鲜香,张寻崇也不想拂了丁宿之的好意,端起碗吹到不烫口,喝了个干净。没一会,四肢传来暖意,他感觉确实舒坦了许多。
喝完馄炖汤,张寻崇原路返回,距衙门还有几丈远时,门被打开,里面走出两个人,一个是赵国良,另一个是张寻崇刚刚捉到的小偷,蔫头耷脑,身上套着枷锁。
赵国良同他打了个招呼:“我要把这人送去牢里,顺便再核对一次口供,你上次有其他事没在,这回要一起去看看吗?”
张寻崇点头,果断道:“去,本来就是要去的。”他说着,等二人走来,脚下转了方向,和赵国良同行向牢房方向走去。
“驱傩队的事如何?”赵国良问。
“傩仪就在明日,没什么可准备的了。”张寻崇答。
牢房离得不远,一盏茶时间就走到了。还没进到里面,张寻崇隔着门就听见里面的喧闹之声。他皱着眉头踏入其中,发现一些流民和黑汽坊抓回的守卫犯人不知何种原因吵了起来,正隔着铁门对骂。
而在咒骂声中,狱卒窝在看守处的椅子里睡得分外踏实,污言秽语分毫惊扰不到他。
赵国良看看熟睡的狱卒,在他耳边打了两个响指,囚人的骂声在狭小的走廊无限回荡,响指声几乎淹没其中。见这样没法叫醒他,两人对视一眼,赵国良抬起一只脚,揣在了椅背上。
椅子向后倒去,狱卒感受到身体后仰,隐隐要摔倒,瞬间清醒过来,瞪大眼睛手忙脚乱地在摔地前把自己身体摆正。
“哎呦!他妈的哪个孙子”狱卒忙不迭坐稳,抬头刚要骂,就看见面前立着两个人,瞬间软了下去,“啊哈哈,张头赵哥你们来了。”
“把这个人关进去。”张寻崇推了推小偷。
“好嘞。”狱卒牵着枷锁上的铁链,把小偷关进最里面一间牢房中,“别吵了别吵了!”他一边走,一边踹着沿途的铁门,试图让囚犯安静下来,可是没什么用。
赵国良被声音吵得脑瓜子嗡嗡直响,抄起腰间铁尺,狠狠掼在铸铁的牢门上,“哐”的一声,金属震颤的声音裹挟着他的怒喝响彻整个牢房:“安静!”
所有人果真都收声了。
第19章 十九
“吵什么吵啊,积点口德吧。”赵国良掏掏耳朵,将铁尺收回腰间。
这些流民被分开看管,暂时三五一群地关在牢内,占了五六间之多。
幸好年关将至,犯案的人少了,大多牢房都是空的,除了流民所在的几个外,只有紧里面的几间关押着从黑汽坊抓来的人和那个倒卖伪丹的倒霉蛋牛文。
流民眼下无家可归,董鸿波思索与其让这些人在外面饱受寒风煎熬,不如待在牢中,多燃几个炭盆,反而更舒坦,等年后回来再处理户籍事宜。
他俩这趟前来,一是把张寻崇抓的小贼关进去,二是要与流民核实守卫口供中的细节。如果确认无误,过完年后这些东西和人会全部交给尤策带回都城;若是细节仍有出入,就只能从头再审。
“我来问,你们谁来答都可以。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作为报答,我会叫人给你们送点好菜,希望各位知无不言,不要撒谎。”张寻崇把狱卒的椅子搬过来,面对着牢房坐下,接过赵国良手里已经画过押的口供。
牢中的人兴致缺缺,不是窝在墙角窃窃私语,就是背对着张寻崇装睡,没人搭理他。
一个干瘦的青年趴在铁栅栏门上,手臂穿过铁杆软软垂下,模样懒散。他刚刚和间隔几个牢房的汽坊守卫骂得正欢,现在盯着张寻崇看了片刻,忽抬起手,指着男人说:“我认得你,你是不是鳞痕山救我们出去的那位捕快?”
此话一出,不怎么愿意听张寻崇说话的几个人也抬起了头。
“是我。”张寻崇点点头,又指指身后的赵国良,“他也是。劳烦各位配合一下我,越早做完这些,你们越早获得自由。”语气诚恳又耐心。
干瘦青年直起身子,积极道:“好,官爷救了小的一命,小的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
张寻崇冲他道了一声多谢。
赵国良不喜欢牢中的气味,又臭又闷。“嘶。”他待了一会,就捏起鼻子撤到外面,留下张寻崇一人询问,还把狱卒也拉出去唠嗑了。
口供内容大都是黑汽坊的一些运作手段和地下斗场的东西。
守卫拿钱办事,也不知道汽坊主人的身份,供状上面有用的信息寥寥,与干瘦青年知晓的事情核对一遍后,基本上没有出入。这人一边答,一边顺带脚不忘把那些守卫从头骂到了尾。
等到后面,干瘦青年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说了些张寻崇不知道的东西:“……那座炉子日夜不停,白天黑夜都需要保持大火,尸体会被当作柴来烧,苦力就是斗场里幸存下来的残废。他们一干就是一整天,每日只能睡一两个时辰……”
青年挠挠唇边的胡茬,继续道:“但是那天怪异得紧,拉去烧炉的苦力早早回来,也没有再去的。到了晚上,所有人都出奇的困,等再醒过来时,捕快已经把我们都救出来了。”
“犯困?”张寻崇察觉到不对劲,追问道,“你们睡前可闻到什么怪味?或者都吃了什么东西?”
那人想了想:“有个守卫给我们一人喝了一碗水。”
张寻崇垂眸思索,心底了然,这也是为什么,他在汽坊的地下监牢遇到沈薪时,周围满是关押着的人,却无人叫嚷。他们喝下的水中应该是掺了迷药。
男人不明白那人这样做的缘由,只好先将此事记下。
“守卫特意将你们迷晕,有何意图……”张寻崇脑中思绪纷乱。现在那片地方已经焚烧殆尽,想再找线索几乎不可能了。
“喂水的那个人脸生,不像是巡逻的守卫。”一个瘸子原本窝在角落里,忽向张寻崇方向手脚并用爬了过来,也靠在铁牢门上,”我那晚肚子不舒服,没喝几口水,醒得比所有人都早一些。我醒来时,外面燃着大火,又呛又热,忽然十几个人一齐冲进来,把所有炎奴全带走了。”
听完,张寻崇蓦地顿住,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微皱眉头,抬首望向他:“所有?你确定吗?”
“当然。”瘸子瞪大了眼睛,信誓旦旦,“那几个会玩火的我全记得!还有一个杀千刀的孬货烧坏了我的腿,那人扛着就被带走了!”
“……”张寻崇抿紧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