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错房间号码的服务生麦迪来过一次,看了昏睡的乌鸦,这个显得局促不安的男孩一再向我道歉。我失笑地摆手:“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但他仍不罢休,以至于唤起了我的糟糕回忆:前天午休时,乌鸦也是那么对不起个没完的。最后我下意识低喝了声,“好了,停下!”
麦迪受惊似的一哆嗦,然后:“我真的很抱歉……”
令人头疼。
好不容易把这位道歉达人送走,医务室又来了位新客人:“卡琳?我听说你的客户出事了”丽塔带着一头标致的红色卷发走进来,我叹了口气,放下报纸去迎接她,“算是吧。酒吧错送了一瓶白兰地,他全喝了,唉。安珀呢?”
“没瞧见她,也许跟哪个客人出去了?”丽塔俯身瞧着床上的乌鸦,“小可怜。”
“你们不是一块儿走的吗?”
丽塔停顿了下:“噢,我去见一位老客户,她缠着我,非要跟我过去。半路我把她劝回去了。”
我与安珀接触不多,印象里是个容易害羞的女孩,也许唯独在丽塔面前暴露难缠的那一面。丽塔的神色稍显发窘,我原想打趣两句,转头之间,目光突然对上了一双沉默的黑眼睛。
乌鸦竟在我们交谈时悄悄醒过来了。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
他望着我,除却眼周一圈阴影显得憔悴,和往常每次被我唤醒时无甚差异。朱利安医生过来稍加检查,升起床头,冲了些口服补液给他补充水分。乌鸦伸手接过,埋头喝起来,看起来神志已经恢复如常。
我站在一旁望着他慢慢饮完,轻声解释:“晚上那会儿酒吧的人搞错了,把你对门的酒水服务送到了你的房间。”
乌鸦双手握着空杯,又一次看向我。
我迟疑地望了一眼丽塔,不确定该不该继续问下去,人们酗酒的理由通常都有那么些见不得人。丽塔很快读到我的难处:“太晚了,我得回去了。你会好起来的,小可怜。”她说,接着甩开一头红发,转身离开了医务室。朱利安医生也回到办公桌前。
只剩我和乌鸦,我终于抛出那个在心底徘徊的疑问:“为什么?我是说……一整瓶白兰地?你的酒量似乎并不过人。为什么把那全喝了?”
“……不、能……”
乌鸦开了口,嗓音相当沙哑,洗胃后遗症初次从他身上显现出来。
“……挑……”
我不得不离他近些,以便听清那嘶哑的字句。
“挑食……”
“……什么?”
“咳、……”乌鸦揉揉喉咙,似乎状况有所好转,他抬起头,再度看了过来,“不能挑食。”随后清晰地重复道。
我看着他。
最初,我十分莫名其妙,想不通他何以吐出这一句没来由的劝诫。但渐渐地那无甚起伏的腔调、缺乏生气的黑眼睛渐渐与四天前的画面重叠起来:那会儿他刚被海涅带来,我为他做了简单的检查,准备领他去客房。电梯里,我介绍了艾特里斯的各层设施,告诉他为求最好的改造效果,他的三餐会另外提供,然后、然后……
不能挑食哦。我那么跟他说。
“我……不……那是……”
我看着他,后退了一步。
“那是个玩笑,天哪,我当然没打算真叫你把送到房间的一切吞下肚……一整瓶白兰地呀!难道你认为我会提出那样的要求?!”
“……”
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不知道。”乌鸦说,声音平淡,双眼黑得像火灾后的余烬。
他死于一场秋日的午睡逃避*长腿12老啊姨12整理
乌鸦在一晚上加一个上午的休息之后已无大碍,第五天的下午,调教重启,药片、注射液与按摩棒再次以不同形式进入他的身体。调教以外的交流包括目光接触降到了最低限度。不再有无意义的玩笑或得不到答案的询问,每次下令我都尽量简短、再三斟酌,确保不会出现意料之外的歧义。
我承认,这一切是我心生胆怯的缘故。
那天晚上的医务室,面对着乌鸦沉默的注视,有那么一刹那,我的心中涌现了自己所不齿的辩白:
不是我的错。
我不过想和你开个玩笑,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不是我叫你喝下一整瓶白兰地,不是我令你酒精中毒、来受这一遭罪的。任何一个、换成任何一个人来到我的位置,都会感受到与我一般的惊骇……这不是我的错。
在这些话真正涌出喉咙之前,我离开……逃离了医务室。
我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糟糕的误会,别放在心上,但情绪仍不得平复。除却愧意,乌鸦那晚的回应也令我耿耿于怀。喝一整瓶白兰地!他竟认为我可能提出那么残忍的要求,这些天我分明已竭力展示善意!
我又挫败,又无力,还不愿找丽塔商量。我当然知道她向着我,可就算那样,我也张不开口,说不出乌鸦酒精中毒的真正理由。最后面对丽塔的关切,我只是草草将话题带过:“酒吧的人搞错了……他也以为那没什么大不了的,稀里糊涂地喝了。”
“嗯这样挺好,没必要把什么都搞清楚。别叫海涅发现就成。”
没来由地,我在此事伪装出的敷衍态度收获了丽塔的赞许。她向我微笑,随后转移话题,提及安珀,说她找到了一家待遇更好的俱乐部,今后不在这儿干了。
这真是个突然的消息,我一时很难将离职与记忆中那个容易害羞的女孩、那张总是对丽塔仰慕有加的面孔联系起来。丽塔看着我,又一次露出意味深长似的微笑:“有些人你今晚瞧见,明天就不来了,你以为他不过休息一日,那之后他却再不来了。我的瓦伦蒂诺小姐,待久了就会发现,这样的人多得很哪。”
“好吧,”我叹息着摇摇头,“我还是爱听你叫我‘卡琳’。”
丽塔眨眨眼睛:“在莱芬学院那会儿,我还喊你公主呢。”
“别提那个了”
谈及过往的趣事,我的胸口轻松了些。然而休息即将结束,想到乌鸦此刻已经吃完了饭,一定又睁着死气沉沉的黑眼睛,在房间里等着我的命令,刚有起势的情绪又沉重地坠了下去。
我用几个深呼吸调整状态,回到红蔷薇的角色之中。
那之后的发展乏善可陈,乌鸦的瞌睡病没再恶化,但也不见好转,有时我会发现他在调教中又睡去了,又在之后的某个瞬间发现他已无声地醒来。他每次睡着实在悄无声息,有几次,我故作无意地把手指探向他的鼻底,确认那里仍有气息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