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开饭的时间,林琅意照例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按着平时,她旁边应该是?原楚聿的位置,父母则在对?面。

但今日?父母不在,林琅意原本想让边述坐在自?己身旁,让原楚聿坐父母的位置。谁知椅子才刚拉开,原楚聿半步转过来,一条长腿不偏不倚地夹在正欲靠近这里的边述和椅子中间。

边述被拦开,被迫停下脚步,原楚聿阻隔开人时的动作半点不含糊,施施然在林琅意身旁坐下,还彬彬有礼地摆了个?“请”的姿势:“客人来,总要坐贵宾位的。”

边述沿着他的手势望去,严格来说对?面的位置确实更像主人左右手的贵宾位置,可是?……

他朝着林琅意看去一眼,可是?她没空看向?自?己,只皱着眉不爽地盯着原楚聿的后脑勺:“你让他去对?面干嘛?”

“坐你正前?方不好么??”原楚聿说,“你们在食堂吃饭难道不坐对?面?”

林琅意斜着眼睛看他:“有时也?坐旁边。”

“极少数,除非那天杭茜请假不来上学。”原楚聿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你们不可能不一起吃饭,难道你会因为所?谓的‘男朋友’而抛弃好友?你林琅意就做不出这种事。”

这段分不清是?贬是?夸的话让林琅意噎住,边述知道林琅意是?在照顾他初来乍到,不愿让她为难,绕到对?面坐下:“没事小意,哥哥也?是?照顾我。”

林琅意分明听?到了身旁人从鼻腔里挤出了很轻的一声气音,侧目望去,原楚聿满脸写?着“谁是?你哥”这样倨傲的话。

边述特意将林琅意喜欢的虾放到了她面前?,他隔着距离点了点,殷勤:“尝尝看?”

林琅意非常给面子,第一筷子就夹的虾,捧场:“看着就好吃呀。”

她才刚低下头咬住,旁边伸过来一双手拢住她从后肩滑到前?的长发。

原楚聿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了根发绳,他捋下来递给她:“落在我房间里的,浴室有,枕头下也?有。”

边述忽然抬眼看了他一眼。

林琅意将筷子一搁,原楚聿却将整个?上半身都倾过来,说了句“吃你的”,便无比熟练地帮她梳了个?高马尾,扎不进去的碎发也?被他一一捻好别到耳后。林琅意一只虾下肚,这头发已经梳整得?精神又好看。

简单的小插曲,正式用餐后原楚聿就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到了边述身上,断断续续地问了些问题,边述收回方才一瞬间的敏感,一边专心致志地回着原楚聿的问话,一边给林琅意剥虾。

他剥虾剥得?干净利落,单独的一个?小碗里很快就堆起了鲜嫩可口的虾肉。

边述毫不在意地对?外表现?着他对?林琅意的亲近和上心,堂而皇之将这碗虾肉推到她面前?,还给她夹了其他她爱吃的菜。

林琅意挑出里面裹挟的胡萝卜,边述先是?苦口婆心地谆谆规劝了一番,见她油盐不进,这才端起自?己的碗过去接:“给我吧。”

林琅意欢快地解决了不爱吃的胡萝卜,他无奈地笑了笑,将那片胡萝卜夹起吃了,然后才接上原楚聿的问话,有条不紊地回答他。

原楚聿表情很淡,对?于方才的互动半点反应都没有,他根本没问两人恋爱的日?常,在学习上问了两三句,立刻圆滑地问到了边述的个?人情况,比如老家。

边述人很轴,是?那种认死?理的固执,他很少为自?己的出生而感到自?卑,哪怕在学校里被人挑衅穿小鞋也?不在乎,反而觉得?是?对?方在无能狂怒,非常可笑。

他第一次感到自?卑,是?在发现?自?己喜欢上林琅意之后。

有人说,爱情的第一课是?感到自?卑,如果自?己能更帅气一点就好了,如果自?己能更优秀一点就好了,如果他是?她所?有选择里最相配的人就好了。

她太好了,她什么?都好,他无可救药地仰视着她,看着她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吸引着他,于是?他的出生、他的孤僻性格,他的死?板,每一样都让他感到深深的自?卑,这些东西像是?烧伤的烫疤一样伴随他,他想遮挡起来,但那些瘢痕死?皮大面积地长在他脸上,他没法完美无瑕地掩盖住。

被问到这种话题是?非常合理的,交往对?象的原生家庭本来就是?考核的重要一环,边述并?没有多想,磕磕绊绊地解释起来。

但上天没有站在他这边,这个?话题才说了没几句,林琅意的母亲居然回来了。

情况变得?复杂了起来。

林琅意也?措手不及,呆愣了两秒才站起来:“妈,你今天不是?有饭局吗?”

“提前?回来了。”母亲朝边述那儿看了一眼才姿势优雅地弯下腰换了鞋子,笑着走近,“有客人来?珠珠,你同学吗?”

林琅意硬着头皮:“是?同学,也?是?我男朋友。”

边述连忙站起来问了好,他动作太急,起身时衣摆不小心刮到筷子,骨碌碌动静极大地滚到了地上。边述忙不迭地想弯腰去捡,又觉得?直面着长辈时这样分心不恰当,强行让自?己站着不动。

林琅意这话一出,母亲立刻掩嘴惊讶了一瞬,站定了仔仔细细地打量来人,责怪:“那怎么?吃这种家常菜?哪怕不在外面吃,也?不知道叫几个?厨师回来做饭?”

“我叫了。”原楚聿温和解释道,“临时叫的,珠珠怕麻烦,只想带人回来吃个?便饭就好,边述也?低调随和,所?以我事前?不知道,只来得?及请了W市的甜品师KL,他刚好来A市,答应了八点左右到这里。”

“招待不周。”母亲抱歉地笑了笑,“下次去金沙溪岛,我做东,请最好的厨师过来,每个?人只做自?己最拿手的招牌菜组成一桌菜色,再请边……边述?请你吃过。”

母亲落座在边述身边,边述这下连筷子都不动了,也?再没了心思为林琅意夹菜,他肃然危坐着,肩膀绷紧打直,即使林琅意帮了几次,可母亲依旧问到了他的家世。

这确实是?永远也?避不开的话题。

边述只觉得?自?己脚下仿佛腾起了熊熊大火,火舌沿着小腿往上燎熏,烫伤的血泡再一次深深地在他的皮肤上、血肉里留下了永久磨灭不掉的疤痕。

没有人露出鄙夷的目光,哪怕是?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的原楚聿,在问到他的家世时也?只是?非常礼貌斯文地夸赞了那是?个?风景优美的村庄,可边述觉得?这个?话题只要在林琅意面前?提起,或者在她身边息息相关的人面前?提起,那都是?一次将勉强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的过程。

他感到无地自?容。

在这座像是?迷宫的庄园豪宅中,他的自?卑感像是?汹涌激流的洪水一样无数次地淹没他。

那位不知道上了多少次报道的甜品师出现?在这里的画面更像是?打破了次元壁,这个?事实让边述再一次绝望地看到了两人之间的云泥之别。

林琅意对?此习以为常,她像是?做数学卷子的第一道选择题一样熟练自?信地报了几个?菜名,还特意关照了不要太甜,因为边述不爱吃太甜的,但他喜欢吃栗子口味的,所?以她点了两份含栗子泥的甜品。

边述心里五味杂陈,他喜欢吃栗子口味的,是?因为他在考出乡村中学之前?没有吃到过太精致的甜品,而丰收季节栗子卖不完时,班级里有新?潮的女?同学说镇上的栗子泥蛋糕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甜品。

他回家抓了一把硬滚滚的栗子,心里想的是?,如果大家都爱吃栗子泥口味就好了,那这些栗子是?不是?就可以都卖出去了?

等到后来真的在镇上吃到栗子泥蛋糕,他才发现?所?谓“不甜”的甜品果然比那种劣质香精植物?奶油的腻味蛋糕要好吃。

不爱吃太甜的,爱吃不太甜的栗子泥甜品,林琅意是?个?善于记住点滴的人,只要她愿意,她总会在答错一些她认为无关紧要的“纪念日?”之后给人失望又给人惊喜地记住这些小细节,那一瞬间他会觉得?自?己是?被全心全意地爱着的,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边述在这一晚,吃到了这辈子最美味的栗子泥蛋糕,但他更记得?自?己品尝蛋糕时茫然失措的惶然和发涩发苦的味觉。

时间不早了,林琅意将边述送出去,尽管他多次让她留步,可林琅意还是?将他送到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