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连玉张口又止住,目光不自觉落在少年矩步引颈的背影之上,不知怎的,心中忽的觉得有些怪异,说不上来的哪里不对劲。
然而宫门之前,不得久站,连玉也无暇细想,眼见着少年的身影进入城楼,便也不再多留,转身而去。
她心中藏着事儿,便并未注意到身后方从宫门内缓缓驶出了一辆华贵马车,一道人影掀了帘子,正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方入宫门那个小内侍的背影,目光惊疑不定。
若她没看错…方才那名内侍,似乎是……
昶明长皇子?宿云微?
马车上那人又望了连玉离去的方向,语气低沉:“去,跟着她,查。”
“是。”在她身后,一道身影飞快的跃下了马车,紧随而上。
而连玉是在跨进城南一家常去书肆门口前无意发现自己被人跟踪的。
上辈子她在颍都度过了数个春秋,对这里的一切都还算熟悉,然而对方似乎也不是善茬,紧紧跟着她,由着她在城南绕了好几圈,后又进了来往嘈杂的乐坊才勉强将人甩掉。
连玉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便已然有人盯上了她,眼底不由暗沉了几分,循着前世并不清晰的记忆迅速上楼,闪身进了一间无人的雅间。
果断推窗,乐坊正门的街道便尽收眼中。
连玉的目光徐徐定在一个正在乐坊门前四处张望的蓝衣女子身上。
那人一身深色对襟袍衫,革靴革带一身京中大户人家护卫装扮,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十分醒目。
随着那人回头的动作,连玉的呼吸忽然屏住了,一双清眸渊深如海。
她认识这张脸,连玉脑海中慢慢的浮现了一张言笑晏晏的女子笑颜,那人身后,常年便站着这位护卫。
“陈王,元、奕。”再度提起那个伙同梁嗣溪欺骗利用自己近十年的名字,连玉听见自己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静。
十年
“什么?人跟丢了?”
永嘉侯府,长房内院中,一位身着褚色窄袖袍衫的年轻女子拧眉立在书案前,神色不虞。
只见女子脚蹬乌靴,腰间系玉,一派官宦人家做派,正是白日从宫内返家的元家长女,元奕。于她身前半跪着的,正是白日尾随连玉的那名护卫。
此人名唤随星,乃侯府的家生子,从小便跟着元奕,既是她的护卫,也是贴身女侍,闻言沉声道: “那人离去之后,便往城南去了,属下一路跟着她,然而在永兴乐坊附近将人跟丢了,想来是那人发现了属下,有意在兜圈子。”
元奕也没有责怪她:“可看清那人模样?”
“是。”
元奕便示意他上前作画,随星从小跟在这位元家大小姐身边,耳濡目染也不是个大字不识的,转眼三两笔便将连玉的相貌勾勒的八九不离十,双手托举到女子眼前。
“倒是生了幅好皮相,也难怪……”元奕垂眸掩去了眸中神色,话说一半又止住。
随星却明白她的未尽之意,目露惊诧:“主子是说那位殿下与那人…这……”
“慎言。”元奕随口道,眸中若有所思:“我也只是猜测,你且将这画像收好,明日给祖母贺过寿后我们还要回宫。”
“是。属下先告退。”
与此同时,客栈之中,连玉倚靠在客栈的床塌旁,同样也在思索白日之事。
陈王、元奕。
提起这个名字,连玉脑海中便不自觉的浮现出那张已然刻入骨血中的脸前世御史中丞梁家的小公子,梁嗣溪。
前世连玉便是因着梁嗣溪酷似她穿越前即将成婚的未婚夫进了官场,然而当时她初到异世并不擅用古文,加之生疏于颍朝礼节,初次科考卷中便因犯了主考长辈名讳而遭批落。
而连玉也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了当时还未封王的,继任皇夫元氏母家新一辈的长女元奕。
世人皆知,颍皇宿屹先后立过两任皇夫,原皇夫江氏于昶明长皇子五岁时因病过世,三年后女皇继立了永嘉侯府的长子元氏为皇夫,区别于类世官宦的的江氏一族,元家早年间不过是木匠出身,后因族内出了位从龙护驾有功内侍,得封了一个侯府的虚衔,并无实权,直至其长子封后,又接连诞下一女两子,才逐渐水涨船高。
而到了元奕这一辈,她更是自小作为二皇女的伴读长在宫中,连玉冒犯的那位主考,也恰恰是元家故交。
犯讳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前世元奕以惜才之名,替她求情开解,免了她下狱刑罚。当时她犯讳一事不知怎的传了出去,闹的人尽皆知,致使她彻底断了恩科的路子,是元奕收留了她,两人结交为友,后来她以白身入府做了谋士,期间元奕更是她助她结识了梁嗣音,助她再度入朝为官。
连玉感念元奕恩情,后来她声名渐起,官场之上亦同元氏相互扶持,甚至于后来被牵涉入党争之中,十年故人心,连玉直至后来莫名其妙成了元氏贪污大案的替罪羊,遭群臣口诛笔伐,流放边塞金城时,方才猛然醒悟,只是那是她已然与元氏根脉相连,无法脱身了。
之后她于边塞数年,见惯战争杀伐,流民失所,等到威帝重召回京时,元奕已然封王拜相,与御史中丞家的公子梁嗣溪喜结连理原来这两人早在元奕向连玉引见梁嗣溪之前便有了私情,连玉实在无法想见,在她一心追求梁嗣溪时,元奕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看这一切。
十年挚友,一朝翻脸,尽管后来没想到她还会再度回朝的元奕百般解释,连玉心中到底也存了隔阂,她只是没想到,那人最后竟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过。
就因为她得知了她待她最开始便是以利用之心。
元奕事先便见过连玉的策论答卷,新奇与她区别与这个世界的开阔敏捷,独特与超脱,虽有不切实际之处,却也是她平生未见,这位恃才傲物的侯府长女便生了笼络之心,恰逢连玉犯讳,给了把柄,元奕便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
而梁嗣溪,亦是她为了叫她更加死心塌地的“诱饵”,连玉并不属于这里,所以对于功名利禄并不十分执着,而友情也不足以蒙蔽她为元氏倾尽所有,唯有梁嗣溪可以。
初至异世的连玉,对于同她前世竹马生的一模一样的梁嗣溪,有着惊人的执念。
连玉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膝上的书页之上,忽的意识到自己似乎许久没有翻页了。不自觉摁了摁眉心,终是制住了自己已然有些跑远的思绪。
其实到了后来,连玉对那位梁家公子也没了一开始那样大的执念,或许是太疲倦了,又或是随着同梁嗣溪的接触,她已经骗不了自己了。
连玉只是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如何一步步落到了最后的境地。
而元奕的人又怎会在此时出现在她身后?算算日子,科考还有几日…
唯有一种可能,宫门口……连玉沉静的眸子猛的凝住。
连玉不着痕迹的深吸了一大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大抵就是她再度重生后的蝴蝶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