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边玉沉抬头：“太乙地气变了。”地气一变，别说是与之相连的太乙道场崩溃，就连太乙地界的法坛也失去根基。接连不断的爆裂声传出，她根本没跟云流声解释，毫不犹豫地冲向太乙。

远处。

付江愁一行人被奔涌的气浪弹飞，顷刻间便气机衰颓。她只是稍微改变地气的走向，解开那个断龙阵而已，为什么会有如此异样？那滚荡的恶煞之气从何而来？为何法坛没有联结成天网护佑仙城？付江愁脸色惨白，她道了声“不好”，挣扎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着仙城跑去。

太乙道场中。

幽川脱落，恶气朝着太乙奔流的景象也出现在越昙、越兰泽一行人的眼中。越昙趁着她们愣神的机会朝着谢寄愁所在的方向奔去。而越兰泽脚步一迈，想要追逐越昙，可倏然间脚下一停，一句“姐姐”从唇边溢出，成为最后的绝响。她垂眸看着幽川，咯咯地笑了起来。那音调空灵澄澈，仿佛从亘古传出，并不像她的声音。

粘连在越兰泽脸上的面具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朝着滚荡的幽川恶气中飘出。从中一道模糊不定的人影现出，在承载元母灌落的元炁后渐渐变得凝实，由虚幻走向了常在。她一身血红的衣衫，装扮与谢寄愁别无二致，可她神色并不泠然高华，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后又突然间消失。

越兰泽的身躯摇摇晃晃，没了面具后，她的脸只是一团模糊的血肉。磅礴澎湃的气机在顷刻间散尽，身体直直地坠入幽川。

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发生，越昙心中刺痛，她在听到最后一声“姐姐”，若有所感，随即向后看去。映入她眼帘的是丧尽生机的枯蝶。唇角溢出一缕鲜血，越昙笼在袖中的手骤然收紧，她头也不回地向着谢寄愁奔去！

幽川极变，谢寄愁神色冷然。

在她和幽川之间，云流声、应如是她们选择对付幽川中逸散出来的恶气和鬼怪。她隐约间看到自己的心魔从幽川中拔出，可心魔并没有试图侵占她的身躯，而是与另一道不知道从何处来的高邈力量相合，最终在天地间定形。那东西借用她的心魔，与她自然想象。只说了一句“多谢道友炼我真形”后，便消失不见。

“师姐？！”渐近的声音唤回谢寄愁的神思。

谢寄愁觑见越昙染血的身影，眼神幽冷。她化作一道疾电奔到越昙身侧，伸手将她一揽，说了声“走”！问天垣、钟若存一行人随后追来，可没能找到谢寄愁二人，便被幽川恶煞阻住脚步。

“道友，太乙道场阵法崩毁，真一镇魔诀失效，锁不住幽川了。”应如是紧抿着唇，异变的诞生出乎她的预料，谁也没想到太乙的地气会变。

“各大宗派法坛已经筑成，可将恶煞之气阻绝在仙城外。”钟若存道。

云流声没接腔，她怔怔地看向太乙方向，良久才道：“太乙的法坛还在吗？”

越兰泽给付江愁的图是元母绘出的，在图上地气只是小小的偏移数寸，看起来并无恶劣影响。可太乙道场中阵法灵力何其精微？地气一变，便使得那些被迁移来的灵脉尽数暴乱。磅礴的元炁横冲直撞寻找出口，它一面冲击道场中的大阵，另一面则向着相接的地气逆流。气机错乱之下，精密的法坛也彻底失衡，接二连三地崩溃。地气已经化作催动幽川煞气的薪柴！

眼下根本没有重新构建法坛的机会，从幽川中荡出来的恶秽之气顷刻间滚出千百里，将数座仙城卷入其中。这是一整条幽川，是积蓄千万年的恶秽，是大道之反，哪是先前的数缕恶秽能相比的？魔瘟浩荡，仙城以及驻守的道人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瞬间便被魔瘟感染，成了只知道撕扯血肉的魔物。咀嚼声在街头巷尾响动，街面上晃动着鲜血淋漓的残躯，太乙无数座仙城顿时化作炼狱！

可岂是太乙如此？太清、鬼谷、紫微宗等地界法坛已成，在幽川荡来的时候催发法阵笼罩域中仙城。但药王谷却因为采药而不及将法坛完善，虽不像太乙那般凄惨、令人生骇，可仍旧有数座无有法坛护佑的仙城入劫中！

药王谷中。

素无闲需要在宗中推动法坛建设，她未曾加入战局，却始终关注那边的发展。她的心神投入，连素寒声悄悄地离开药王谷都不曾知晓。

何首乌的命灯熄灭使得她一颗心跌至寒渊，她几乎控制不住自身，想要离开药王谷。

可紧跟着更为恶劣的事情出现了，幽川恶秽荡入药王谷，那些法坛尚未建起的城池瞬间便被卷入。恶煞裹挟着魔瘟以强劲的势头向四面推进，药王谷顿时陷入危局！

第78章 保重。

法坛的存在并不意味着修道人能够高枕无忧, 无数座如星罗棋布的法坛像是人间的星火，连成一条璀璨的长河，光焰浮动间, 幽川恶气无法荡入人世，只能在法坛的上方徘徊。它们如浪潮蜂拥而至，各派修道人必须坐镇法坛, 挡在前线与恶气中化生的妖魔鬼怪厮杀, 从而保住法坛不失。

在糟糕的讯息传回药王谷时，素无闲已顾不得其余事, 忙不迭给药王谷诸修士传讯。可还是晚了一步，那些在远处祭炼法坛的，根本来不及撤回就被恶气吞没, 化作群鬼之一。而在法坛坐镇的修士则是动了起来, 全身心应对这场令人意外的风波。

太乙道场中, 阵法的崩溃使得一切阻碍都失去效用, 此处污秽之气最浓。云流声一行人没有去追逐遁离的谢寄愁、越昙, 而是将锋芒指向了幽川中化生的恶鬼，但终究无法将源头抹除。浩荡的幽川失去节制，她们没有前人留下的功果, 就算是施展真一镇魔诀, 也不起作用。

在斩杀一只层次攀升到元婴境的妖鬼后, 云流声寒着脸，语调低沉：“我们不能长久离开宗派, 要不然法坛崩溃，来不及施援。”各宗大乘期宗师有限, 此番为诛杀谢寄愁纷纷出宗门，使得宗门空虚。要知道采取实外虚内的策略后, 各宗内部是没有太多法坛的，靠得仅仅是山门大阵。如果没有大宗师坐镇，将会极为危险。

“好。”钟若存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她知道凭借她们是无力回天了，想要镇压幽川得另外想办法，为今之计得先保下自身根基。再者，祝灵余在太清宗中，她身边如今少了人约束，恐怕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她和祝长缨门下真传一个个因故伤亡，担子只能让祝灵余挑起，可她惯来骄纵，并未到能一力担负宗派存亡的地步。

鬼谷花未名、儒门应如是同样是心神慌乱，就算云流声没有提起此事，她们也要先回转宗门，坐镇宗派。法坛是她们的一种构想，能够在恶气荡开时将它们阻隔在仙城外，保住城中千万生民而修道士，是注定要在前方厮杀的。朝着云流声打了个稽首后，几名大宗师便化作一道遁光，各自回转，只能将宗中的慌乱压下去后，再商议对付幽川的良方。

幽川下坠，天地昏暗阴惨，黑沉的瘴雾向着四面八方荡开，日月仿佛被恶鬼吞噬，天底下只留下一股淡薄微弱的光芒。一座座城池矗立在幽沉瘴雾中，仿佛孤星一点。城外恶鬼游荡、尸骸遍布，城内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心生惶恐。

幽川失去控制，首当其冲的便是因为地气更易导致法坛崩溃的太乙。从太乙道场出发，方圆千里之内的城池村落都被幽川吞噬，恶鬼横行、魔瘟扩散。边玉沉在第一时间回到太乙宗中，用大法力将偏移的地脉扭回，又将幸存的修士召回。在这等情况下，已经失陷的仙城救不得也不必去救了。需要她们镇守的是法坛尚未崩溃的仙城。

“启禀掌教，已有三十九座仙城、近百万生民陷落在魔瘟中。我宗修士镇守法坛，与幽川中的妖魔鬼怪厮杀，可与那些东西接触久了，很容易出现精神恍惚的魔侵之相。药王谷驻扎在太乙诸城的修士来不及炼制丹药了！”带回消息的道人神色仓皇，心中惊恐。早知道幽川之害，可过去至多在天涧镇守，哪里用得着直面幽川带来的恐怖恶气？她们要对付的不仅仅是恶鬼，还有被阴魔侵害的同道对方顶着一张故人的脸，谁忍心痛下杀手？

“开宝库、藏书阁！”边玉沉当机立断，往常这些东西都需要用功数来换，或者就是身份足够，但危险时刻，就得向外开放，不惜一切代价提升门中修士的功行了。“我宗修士若有擅长炼丹的，可从第一战线退居幕后。”

修道士平日里接触丹药、法器，绝大多数人都懂一些祭炼的法门。她们跟药王谷以医为道的人有些不同，可是在关键时刻也能有大用。

边玉沉将尚且留在宗中的元婴道人一一招来，一个个吩咐后，才又与药王谷素无闲联系她们需要治疗魔瘟的医修，就算没有，能拿到药王谷最先研究的药方也是好的。

灵光氤氲而动，数息后，素无闲的化影浮现在边玉沉的跟前。她的神情疲倦，眼神中是深深压抑着的忧愁。不等边玉沉开口，她便道：“在太乙地界的药王谷修士我不会召回，但要再派遣门人去你那不可能了。我会将最新的克制魔瘟的丹方给你，只是有件坏事要说在前头。”紫微宗、太清宗都已经联系过她了，众人所求都一样，她猜边玉沉也不例外。

边玉沉神情严肃，她忙道：“素道友请说。”

素无闲叹了一口气，说：“药王峰被摧毁后，很难在短时间内找齐要用的药材。譬如浸日草、龙骨、五色芝、雷乌草以及天池玉蟾……我谷中都无法提供，只能靠你们自己去寻找。”

说到此处，素无闲的语气中不乏憾恨。如果药王峰没有遭遇那一劫难，药王谷也不至于慌了手脚。别说是支援其余同道了，她们连谷中门人需要用的丹丸都炼不齐！这该埋怨谁呢？埋怨过去狠辣无情地摧毁药王峰的谢寄愁吗？

边玉沉听得沉重，过去跟药王谷往来，有些药材在库中久存，可数目远不到能撑起整个宗派道人使用的地步。或许数日，或许半日便会进入短缺状态。

素无闲又道：“幽川中有两种妖魔鬼怪，一是过去便存在的侵袭人心的阴魔；二来便是取得驻世之基，由虚无走向实在的妖鬼。后者靠道法杀灭，而前者或者能靠自身心念来抵抗。我药王谷不能支援诸位了，在这样的时候，只能劝诫诸位少服用克制阴魔的药物，而是将其留给无力抵御魔瘟的生民。”

在妖鬼不遗余力的攻击下，谁能保证法坛完好无缺？一旦法坛出现崩溃，她们构建的天网就会出现裂隙，必定会有城池村落暴露在恶瘴中。修道人尚可凭借自身抵挡，可那些无辜的凡民呢？她们难道要对凡民不管不顾吗？

边玉沉一低头，轻轻道：“我明白了。”

断了与边玉沉的通讯后，素无闲一边炼药一边等待着素寒声的消息归来。在需要素寒声来帮忙时，她才骤然发觉，素寒声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药王谷。

林木阴沉，寒鸦叫声嘲哳难闻。

此刻的素寒声在山林中穿行，由于法坛构建阵法的存在，恶气并没有灌入此地，但一抬头看见的是滚荡的宛如怒潮的阴云。法符光芒闪烁不定，素寒声手指搭在符上，犹豫片刻，没有再理会。

她知道眼下道域陷入动荡中，可药王谷中有师尊和长老们坐镇，有没有她，区别并不会很大。反倒是越昙那处，她怎么样了？成功脱身了吗？幽川落入人世，谢寄愁还是谢寄愁吗？心中的惊惧在无边际的想象中放大，素寒声奔走的脚步更急。她不知道越昙现在在哪里，但她就是要去找越昙！

铸天谷中。

一艘艘飞舟腾升起，庞大的玄铁链将它们链在一起，聚为天上仙城、流散若星舟。

铸苍生在船首来回走动，手中掐起一道道法诀，替飞舟上九九八十一道禁制。不远处，藏玄青和惊别鹤都皱着眉观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