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寄愁不免觉得好笑,她对上边玉沉的视线,道:“毁了太乙的是我吗?”见边玉沉脸色变幻不定,她还嫌说得不够,一脸从容地继续说,“若是哪一日太乙毁了,我会将藏书阁中的典籍都誊抄一份,为太乙留有火种,也算是偿还多年的教养之恩。”

越昙看也没看边玉沉的脸色,笑吟吟道:“师姐心善。”

边玉沉气得发抖,心中百感交集。可她是没有资格失望的,走到如今这一步,她也是推手,这是她当受的果。留下一句“鬼谷那边不用忧心”后,边玉沉急匆匆地离开,只留下一道粲然的剑遁光芒在半空中久久不散。

在边玉沉走后,谢寄愁抛去了心中的那抹不快,话题一转,落到道场中的阵势上。这几日在山中走动,其实也是为了勘测此间的地形以及灵脉游走之势,看是否与自己最初的推测相吻合。

“已经发现五十八根锁龙桩了,但恐怕不是所有,是八十一么?”越昙也将心思拉扯了回来。

“应该是的。”谢寄愁一点头,道,“这些锁龙桩用来定压迁移过来的气脉,人为塑造一个洞天福地,发动元炁灵机,但它同时也是个锁龙阵,将我们困在道场中。”以命为注的法契生效,紫微宗一众还要多此一举,足以看出她们对幽川的忌惮。也是,能行走的幽川与在天涧中奔涌的诡异之河,到底是不同。死物可让人觉得安心,但幽川落到人身上,就意味着极大的变数。如果是她,也会选择赶尽杀绝。

“我只希望她们不要做多余的举动。”越昙心怀愁绪,轻轻地开口,镇和杀只在一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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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在问天垣的催促下,云流声私底下同道域几位同道联络,继续商议对付鬼主之事,怕太乙生乱,她刻意避开边玉沉,不使她知情。

“我太清法坛建造已经完成了,不知其它地方如何。”钟若存道。计划中原本要数年才能完功,可在鬼主被带到佛国间,不用再度提防她,可使用全部力量去建设法坛,这使得时间大为缩短。法坛建造完成让钟若存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就算是幽川落下,太清宗也能在第一时间护住各大仙城中的生民。而且,原先需要留在宗中看顾的祝长缨也有了一定的自由。

“紫微宗地界先前有人扰乱,不过如今她已经被驱逐,再有几日就成功了。鬼谷和儒门都没问题,只剩下药王谷那边,因为四处采集药材,在人手上有所缺陷。”停顿数息,云流声又说,“不过素谷主本身就不擅长斗战,她留在药王谷主持法坛建造就好,不需正身过来。”

“那两位散修道友呢?还需要联系她们吗?”钟若存又问。

云流声:“天工态度游离不定,而琴妖又在铸天谷中,久久不返,让她们知晓,兴许会生出变数。”

钟若存:“我、长缨,儒门应道友,药王谷何道友,鬼谷花道友,紫微宗出面的是执令君和问道友,对吗?”

云流声一颔首:“合我七人之力,总不至于事败。道场是洞天福地,同时也是锁龙阵,她逃脱不得。事成之后,幽川便会被镇压在那一处,将它变成第二个天涧。”见钟若存面色犹豫,云流声又说,“我也不想如此着急,可天之轨那处每回推演,结果都是大坏。生民为幽川所吞,人间化作炼狱,我不忍心见此景。”

钟若存一抬手,肃声道:“钟某明白了,定为道域尽一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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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乙地界。

轰隆一声爆响,一股庞大的光芒在地陆上肆意的宣泄,以一道紫衣身影为中心,如浪潮般向外冲去。数位功行不济的道人被光芒卷入,顷刻间便尸骨无存,而那零散的法坛也在强悍的力量冲击下,彻底化作废墟。

“还不够,就算吞噬再多,也不够将你推到大乘期。”绘彩面具在越兰泽的身后左右摆荡,清泠的声音中没多少情绪。

越兰泽不理它,随意找个地方盘膝打坐。她原先在紫微宗中动手的,不过渐渐的,那些同门警觉起来,倒是不好再下手。再加上得知越昙已经离开佛国,越兰泽便也来到两宗交界之地,只遥遥地望着那一眼不见边际的道法。而附近建造法坛的太乙道人,便都成了她的资粮。

“你还在等待什么?”元母又问。

越兰泽垂着眼睫,良久,才答非所问:“替我找个人。”

元母:“谁?”

越兰泽悠悠道:“付江愁。”这个名字她听得次数很多,人人都将她跟谢寄愁相提并论,可终究是谢寄愁的影子。但是她没在阴暗中渐渐地失去自我,齐物峰上的反叛意味着她自我的觉醒。越兰泽想要见她一面,看看能够达成合作事宜。没等元母应声,她便掐起法诀着手推演,她自己其实也能掐算,但远不如在元母的助力下推演的结果准确。

元母为天道之化,越兰泽其实已经信了大半。

数日后,越兰泽抵达天泽山脚下的一座附属小城,付江愁就居住在这里。

当日在齐物峰与各宗派对上,付江愁趁着局势大乱的时候,率领着同门悄悄离开。而后虽传出边玉沉将她们都逐出太乙的消息,却没有更进一步的举措,也没人要将她们拿回废去功行。付江愁也便停留在太乙城中。法坛之事用不着她们来帮忙了,她们便混迹在凡民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陡然间出现在庭院中陌生的紫衣人让付江愁心生警惕,她没见过越兰泽,却认得出那一身紫微宗修士才常穿的紫金色日月云纹法袍,她还以为是太上法会改变主意,要将她拿住问罪。“足下是?”付江愁背脊紧绷,在修了龙虎玄经后,她的血气极为充盈,不像剑者的漂浮不定,自有一种稳与定。

越兰泽朝着付江愁打了个稽首,微微一笑道:“越兰泽。”她的面貌跟越昙有几分像,只是线条要比越昙稍微凌厉冷锐些。在修了造化千夺经后,她的周身多了股阴沉的气息,越发地生人勿近。

乍一听闻越兰泽三个字,付江愁眼皮子一颤,心中惊惧越发浓郁。她听过这个名字,紫微宗已经下达追杀令,道她堕入邪道之中,天地共弃。付江愁看不穿越兰泽的修为,她脚步悄悄地往后一挪,故作平静道:“足下来此做什么?”

越兰泽微微一笑,说:“来跟道友谈一场合作事。”

付江愁:“我与道友恐怕没什么好谈的。”

“是吗?”越兰泽扬眉,她肩畔的元母紧跟着柔声道:“难道你不关心太乙道场的两个人吗?据我所知,太上法会诸大乘宗师,已经着手要联手杀死她们。”

“不可能。”付江愁断然道,她打听来的消息,是太上法会和佛国首座立下契约,划定道场范围,此后两不相犯。

元母又说:“真的么?那太乙道场中为何要布置断龙阵呢?”

第76章 群星无量。

“断龙阵的”与“锁龙阵”一字之差, 效用却完全不一。“锁”在于囚困,“断”在于断命。

付江愁于阵道研究甚少,可也听说过断龙阵之名, 神色微微一变,望向越兰泽的目光变得凝重。“那人是谢寄愁,不是鬼主, 她已经同意留在道场不出了, 道域各宗派应当不至于对她下手。”付江愁如此说道,只是她心中忽然间冒出另一个声音, 不住地问“当真如此”吗?

“她以自身镇压幽川,谁知道会不会有一日她被幽川同化,成为真正的鬼主?化作道域行走的灾劫?”越兰泽觑着付江愁的脸色, 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似是在嘲弄她的天真, “比起能够借着谢寄愁‘行走’的幽川, 还是死物更好, 不是吗?你当真觉得太上法会要去冒这个险?”

付江愁心神动摇,两种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交织,她迟疑片刻, 道:“道域各地已经筑造法坛, 一旦幽川落下, 便可形成互相通联的大阵法,将幽川恶气阻绝在仙城外。而各宗派道人也可以法坛为依托, 驻守前线,千里遁形, 不过一瞬。如今准备难道还不够吗?再说了,师太乙边掌教也不会同意太上法会如此举措的, 毕竟令人心寒。”

越兰泽冷冷一笑,语调讥讽:“你为何觉得边掌教不会同意?在她的眼中,难道不是太乙的事业最大吗?她牺牲了一次越昙,难道不会再牺牲一次谢寄愁吗?”她憎恨的人太多,其中边玉沉的不作为也让她心绪激荡不平,不管是谁,都是欠了越昙的。

“那、那我要如何做?”付江愁到底是被越兰泽说服了,她轻声问道。

“也不需要如何,只是给她们一个遁出天罗地网的机会。”目的已经达成大半,越兰泽话语轻快起来,喜色从眉梢透出。她眼神闪烁着,微微拔高声音道,“太乙道场在太乙、紫微宗相邻的群山中。那处移来数条灵脉,与两宗的地气相连。要知道最好的大阵便是与元炁地脉交织,自成一环。如果太上法会没有动静,你什么都不用做。可她们要是动手了,我希望你能够在太乙这处撬动地气,将圆满无缺的断龙阵给毁坏了。”

付江愁一颔首,又问:“那我要如何撬动地气,毁坏阵法?”

越兰泽伸手一拂,顿时手中出现一幅画轴,她一展开,便见太乙道场群山如卧龙,浮动着点点璀璨的光芒。她轻轻在道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一点,同付江愁道:“这些都是地气薄弱处,可以用太乙的道法将其走向稍稍偏移。”

付江愁扫了一眼,了然于心。附近并没有太乙法坛在,不会与太乙同道碰上,更不会摧毁法坛。如果这样做能够帮助谢寄愁、越昙,她当然愿意施为。不过,她希望那样的事情最好是不要发生。从越兰泽手中接过画轴,付江愁道:“我明白了。”

越兰泽见付江愁如此好说话,顿时松了一口气,躬身一拜道:“越某在此谢过道友,大恩大德,日后必定还报。”她这里做了两手打算,付江愁依照承诺行动最好,若是不成,那就只能她亲自去做了。她的功行在短时间内升不到大乘,可她依旧不想服用留给越昙的三洞真炁。实在没有办法,她会选择戴上那张面具,成为元母的寄身。

山中道场,谢寄愁和越昙已经摸清楚八十一根锁龙桩的所在。以她们的道行花点时间,还是能够将锁龙桩拔出,但是这么一来,被腾挪来的灵脉会瞬间失去约束,在道场中肆虐,冲击天地,造成山体崩裂。几条灵脉爆发的力量不亚于大乘期修士用尽全力的一击,就算是谢寄愁也不愿意去冒险。锁龙桩定压灵脉,给了她们洞天福地的同时,却也约束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