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寒声道:“师尊要派我出去么?”她并没有太多的欣喜,来自师门的派遣与她自己在道域的自由行走是不一样的。她不可能一个人独行,得顾忌着师妹、长老以及要完成的事,可能在湖边小坐时都得不到安宁。

素无闲皱眉说:“白藏城出事了。”

“嗯?”素寒声想了一会儿才记起白藏城是什么地方,她的面色变化纷纭,良久后才说,“那里是师真人的领域。”

想到师明净的名字,素无闲心中被针扎了一下,泛着微微的刺痛。在师明净救走谢寄愁、越昙后,跟药王谷的裂隙很深。太上法会不愿意开罪一个擅长医道的大乘期宗师,便只远远地看着,而这任务,自然由熟悉师明净的药王谷修士承担。也正是因为如此,药王谷才能第一时间发现白藏城的异状一片死气在城中蔓延。师明净的确是大宗师,可她一人之力,未必能救下整座城池的百姓。她的门徒跟修道士不同,凡人的疫病能诊治;可若是邪魔妖物带来的灾祸,非修道人不能解。

素无闲跟素寒声嘱咐道:“你过去看看情况。”如果这件事情办好了,长老们对她的不满会消去许多。

素寒声耷拉着脑袋,应了声“是”。她过去也出过类似的任务,疫病多是从一些怪诞的妖物身上散发的,只要将源头解决了,一切便了结。心中并没有任何沉重的心绪,只以为跟过往没有不同。

白藏城中。

师明净的门徒只当是寻常的疫病,一个个按照方子开药,哪知方子不起任何效用!无奈之下,她们只得将消息告知师明净。

染病之人面色青灰,服药之后看似有好转,可四五日后,又尽数气息断绝,僵卧在地。凡人如此,修道士又是另一种情况,她们似是本我被夺,一个个陷入染血杀戮的疯狂中,宛如被幽川邪魔所侵,不过好在能够自我压制或者以药疗愈。

师明净当机立断,直接动手锁住白藏城,不许任何人在城中进出。可就算如此,也已经晚了。一来莫名的瘟疫是从城外来的;二来它的传播速度极快,顷刻间便邪染数座城池。

消息传入太上法会,各大宗派都知此事。法坛远未到完善的地步,也只能先将筑起的部分催动,护住四野的生灵。彻底化作魔物的存在不多,她们不需要斗战,而是尽可能将瘟疫之源隔绝,等着药王谷的医修来诊治。除却一开始的慌乱,局势还算是可控。但道域修士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因为这莫名的瘟疫,让她们想到了幽川。

难道幽川现身了吗?难道恶气逆灌,妖魔鬼怪开始侵染道域了吗?如今只是魔瘟在蔓延,那些阴秽中诞生的拥有智识的存在,又会几时出来?幽川无踪,真一镇魔诀都无处施展。

“不是说幽川在谢寄愁体内么?佛国有何说法?”执令君寒着脸问。

佛国依照妙法音之言派遣修士在太上法会中入驻,此刻听到云流声的质问,不紧不慢地道:“谢真人尚在佛国,幽川未现,佛国无恙。”

云流声又问:“那道域的秽气从何而来?”

佛修从容开口:“许是过往所遗留。”

云流声也没指望佛修能做什么,她甚至都没请各宗掌教化影前来议事。

幽川一缕秽气都如此危险,那行走的谢寄愁,会给道域带来什么?就算如妙法音所言,她身镇幽川,可要是她镇压不住呢?想当初的解慈悲何等功行,不过镇压幽川千年。她谢寄愁入幽川时仅仅元婴,虽不知靠什么办法提升到大乘,可她已经不敢相信了。

问天垣朝着云流声走来,面色同样难看:“短短数日,生民魔变,死亡之人有三万。”

简单的一个数字承载着生民的血泪,云流声心中寒气四溢。她仰头看着纷纭变化的天际,眼眸中闪过一抹紫色的光华,她道:“天之轨给出了一个答案。”

问天垣神色凛然,嘴唇翕动着,她的声音与云流声重叠。

吐出口的是个杀机凛凛的“斩”字。

第71章 我不想原谅。

个人的生死在紫微宗、在天之轨中无足挂齿, 都是大道棋盘上没有自由的棋子,为了所谓的大局牺牲,在云流声、问天垣眼中是理所当然。

云流声以太上法会的名义将天之轨的推演结果传给各宗派, 其中也不曾遗漏太乙宗。魔氛在道域显现,边玉沉就算不愿意,也得做出抉择。

太乙落仙陵中, 大山满山。呼啸的寒风从悬崖峭壁间吹来, 仿佛野兽的怒号。凄迷风雪很快盖过地上的脚印,那孤立于雪中的身影, 宛如沧海一粟,犹为渺小。

幽川消失时,各宗派已然到天涧接回昔日身亡之人, 唯有太乙一无所获。谢寄愁尸骨无存, 恐怕已成鬼主;左霄遗蜕如梦幻泡影, 在妙法音手下消失, 边玉沉不想问也无心去问。两座衣冠冢相邻, 碑上字迹十多年如新刻,边玉沉看得恍惚。天色渐渐黑了下去,一道流光从天际飞掠而来, 边玉沉扫了一眼, 面上微有变色。

是紫微宗传来的消息, 魔瘟骤现,太乙因远离白藏城, 情况要好上些许。如今门人们忙碌立法坛之事,就算是有心也抽不出时间去支援它派。

齐物峰事后, 付江愁没有再回到太乙。她以太乙掌教的名义将付江愁除名,如今门下虽有几个记名门人, 可终究无法如谢寄愁那般断太乙诸事。

身为掌教,她该亲自去处理。但在转身即将离开落仙陵的时候,她依稀看到两道身影出现,她们没有说话,可眼神中蕴藏着浓郁的责备之色,像是在说:“我以为您能护好越昙,才放心赴死,为何结局如此?”

边玉沉周身寒彻,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可说不出一个字来。鬼主出川,几番交手,她再不愿意接受,也得承认,那人就是谢寄愁!

除了谢寄愁,没有谁会为越昙如此尽心力了。如果当初她走另外一条路,何以沦落到如此地步?是她做人失败,收下的三个真传竟是一个不留。

太乙同太上法会终究生隙,整个宗派的出路在哪里?或许她该跟太上法会一道,毫不留情地出手吗?可谢寄愁、越昙她们吃得苦已经够多,她们明明是为道域奉献,凭什么还要再被人逼迫着牺牲?

孤立的身影藏在雪色中、暮色里,良久后,边玉沉才抖了抖肩膀上的雪。在离开落仙陵的时候,她看到撑着伞过来的方倦之。她的根基已经残破了,只凭借着药物吊着一条命。她面上出现迟暮之态,已然无法维系青春靓丽。仙骨不知寒暑,可她身形在风中摇摇晃晃,像是下一刻便会被恶风吹散。

边玉沉注视着面色苍白的方倦之,而方倦之也回看一眼,无声地行了一礼。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在雪路上擦肩而过。

该怨谁呢?方倦之尽情地欺辱越昙,逼得她陷入疯狂,可如果不是她的纵容和无视,方倦之敢那么做吗?她难道没有亲手举起屠刀吗?边玉沉耷拉着眉眼,衣袖在风中卷动。忽然间,她听到一声跌倒的声音,扭头正看见方倦之一身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

方倦之重伤、商红药身死……她们的影子叠合着越昙过去的悲惨,是否报复之轮开始转动?边玉沉的思绪有刹那的游离,直到方倦之支离破碎的声音在耳畔拼凑起:“师尊后悔了吗?”

边玉沉默立片刻,喟叹一声后,说:“悔。”可后悔有什么用?它什么都不能够改变。

方倦之又问:“天数有变,杀机四伏,师尊能不能救下大师姐?”

边玉沉神色苍凉,她什么都没有说,只一拂袖从落仙陵中离开。

方倦之看着她的背影,捂着唇轻咳一声,鲜血从指缝间泻出,是一片灼目的红。大师姐根本不怜她,这一线生机只是为了让她承受活着的痛苦,可这是她该受的。

静下来心,她很是后悔前事。以前的她疯了吗?似乎只有这样想,她才能稍微好过几分。但她心中清楚,她作恶多端,就算真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主导,那也是她经不住恶意的诱惑,甘愿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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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盘,转过千万里,幽幽地照着起伏的海潮。

越昙坐在椅子上喝酒。佛国寺庙中当然不会有酒的存在,这些都是道上搜集的或者自酿的,有几坛贴着“岁无忧”,可尝着却不像岁无忧。

当年的果酒是甜的,为何此刻总是泛着涩涩的苦。杯盏、小碗已然不能满足越昙,她提着酒坛痛饮,良久后才抬眸凝视着一言不发的谢寄愁,笑道:“师姐,当初一喝就醉,现在千杯不倒了。这算好事吗?”

自越昙提出饮酒后,已经接连喝了几天了。不去听妙法音门徒讲经,也不在蒲团上入定修持。无声痛饮,偶尔狂歌痛饮,可内心的悲愤真的抒发出来了吗?至少谢寄愁是没有。她对上越昙的笑脸,咽下了苦涩,说了一声:“是,昙儿又变得厉害了。”

越昙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面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像是回到过去的快活天真。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着谢寄愁张开手,撒娇似的开口:“大师姐背我回去吗?”

回哪里去?有哪里可回的?人在天地间,只是寄寓而已。

谢寄愁心中想着,可嘴唇翕动,说一个“好”。她将酒盏扔到一边,没有绕过身让越昙跳上她的后背。她伸手将越昙横抱起,看着她在天旋地转中说出一个惊诧的“呀”字,将手臂环在她的颈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