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越昙眼神闪避, 不敢与谢寄愁对视,她结结巴巴的, 良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可声音细若蚊蚋, “想回太乙。”

谢寄愁听得一清二楚,她变色道:“你想什么?”等意识到自己冷厉的语气吓到越昙,才又强行压制翻滚的情绪,尽可能用婉转温和的语调说,“昙儿想去哪里?”

越昙咬着唇,她知道如果师姐看穿她的心思,是不会带她回太乙的,她只能找寻其它的借口。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越昙很想看着谢寄愁的脸,可又怕自己的眼神泄露情绪。她不敢也不能抬头:“太乙。”她很轻地回答一句,在长久的沉默后,她磕磕巴巴地补充说,“我想、想念长老了,落、落仙陵,我想去落仙陵。”

谢寄愁不至于看不出越昙的真实心思,她的心像是飓风卷过,一片狼藉。对越昙的怜,对道域众人的恨,如金乌之焰在熊熊灼烧。她知道保持平和才是压制幽川的良方,可她做不到。她没办法在知道越昙遭遇不公后还能保持无动于衷的淡漠。她不能拒绝越昙,她的“不”字会打击越昙本就所剩无几的自信,她怕这次的拒绝换来的是沉默,怕越昙再也不敢跟她提要求。

“好,我们回太乙。”谢寄愁咬着牙答应。可她不准备像越昙想的那样前往落仙陵,让她们的行踪暴露在边玉沉她们眼中。她不如借此机会去一趟天泽山,将归真一元果取到手。太清宗钟若存恐怕看出她的跟脚,如果钟若存醒来,道域众人都会知道“鬼主”是以她为筑世之形。在众人发觉前,太乙诸弟子首席谢寄愁这个身份合该被她再利用一次。

太乙天泽山。

昔日来此驻守的各宗派道人已经尽数退去,只余下太乙自家修士在镇守。不过比起先前浩荡的声势,如今也显得寥落。毕竟设伏是为了对付“鬼主”,归真一元果年年都有,它本身的重要性比不上前往各城池村落建造法坛。

山中清闲无事,三三两两的道人聚在一起饮酒,说些道域的事情。忽然间,有人开了口提起越昙。

“小师姐还在鬼主的手中吗?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掌教那般在意越昙小师姐,怎么不动身去救她?”

“你们说得容易呢,掌教离开后,宗中的事务谁来处理?法坛最关键的步骤谁去完善?”

“方师姐不是在吗?就算方师姐不行,那也有付师妹吧?她不是要接替大师姐的位置吗?”

“冒牌货毕竟是冒牌货,她怎么可能成为大师姐?再者,等到小师姐回来后,掌教肯定是要让她来当首席的。”

“这么说付师妹不是很可怜。”

“咳。”提醒声响起。

“她的天赋比我们好很多,可比不上大师姐和小师姐啊。我们太乙的掌教历来是诸弟子中的第一人,从来不看排行。至于付师妹,唉,只能说时运不齐吧。她跟大师姐长得一点都不像,完全不必学大师姐啊。有次她对我笑了笑,春冰消融,那才是本相。”

“付师妹穿白的也不好看,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样子嘛。我感觉鹅黄嫩绿更衬她。”

“咳。”又一道轻咳声传出,众人的议论声终于戛然而止,那兴致勃勃说话的人呢,面上笑容一僵,转动着僵硬的脖颈往后一瞧,顿时露出一抹苦相以及说坏话被人抓包的惭愧来。面颊因羞窘而红透,她讷讷道:“付师妹,对不起。”

付江愁垂着眼睫,淡声道:“无事。”她听多这样的议论,早已经不放在心上。再者,同门们说得也没错,她根本不适合当谢寄愁,就像她不适合练《通玄真经》一样。

“付师妹怎么来天泽山了?”又有人问。

付江愁:“师尊命我来的。”她并未将原因说尽。先前被短暂囚于禁法崖后,她那颗被勾动的心并没有恢复平静。她明面上应下要专心剑道,早日突破金丹,可实际上她又去了藏书阁中翻看其它道册。三大玄功也不是谁都能看的,她一借阅就被师尊知晓了,因而被打发到天泽山来,至于宗中的事务,让她不必过问。

“在这处要留多久?山中灵机比不得宗里昌盛啊。”

“无碍。”付江愁又说,她从几名同门的脸上看出局促来,话音落下后,朝着她们一颔首,又径直走了。她年幼时候爱热闹,可师尊看她这模样,总会露出严肃的神情来,仿佛她跟同门相处是错的。可后来师尊又怪她,与同门之间疏离冷漠,不能使得同门敬她。师尊不提谢寄愁,可处处都拿她跟早夭的大师姐比。谢寄愁是谢寄愁,她是她啊!

天泽山幽深广大,付江愁找了个僻静处准备清修。她已经到筑基三重境了,距离金丹只有一步之遥,可她始终捕捉不到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这说明她心境不够澄澈,仍旧有所顾虑。或许在天泽山无人之地,能够自悟?付江愁来天泽山,一住就是半月。可惜换个地方也没能让她思虑消失,反而越来越浮躁不定。

山月出崖,天风浩荡。

付江愁夜中无眠,索性拿了剑出去比划。她修的是《太上九要剑经》,极为讲究对剑气的控制,妖要领在细密二字,起初她还能谨记,可慢慢地将其抛到脑后去了,剑在她的手中大开大合,有龙虎气象,可玄功运转,气息凝滞,很快的她便面色煞白,吐出一口鲜血来。

“《通玄真经》不适合你。”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

付江愁心中凛然,喝问了声:“谁!”她一扭头,便看见两道人影在皎洁的月色下站立,衣袂飘扬宛如仙人临世。付江愁在画像上见过她们,一个白衣胜雪、风姿绰约,如月清雪皎;一个着蓝白色相间的衣裙,如自在飘游的云,又像是穿花蛱蝶。不对,还是有些微妙不同的那悬挂在道不孤峰正殿的画像上,扑蝶的少女头戴莲花玉冠,腰垂阴阳双鱼佩,而不像如今这般白发三千。

是大师姐和小师姐,可她们怎么出现在这里?大师姐不是自作阵眼在幽川尸骨无存了吗?小师姐不是被鬼主劫走了吗?这两道是幻影吗?是她的心魔吗?付江愁面色变化不定,她抿了抿唇,将法剑一催,顿时分化出凛凛剑芒,朝着谢寄愁二人斩去。

谢寄愁轻笑一声,她温声道:“昙儿,你去试试咱们小师妹的剑法。”

越昙困惑地看了谢寄愁一眼,恍惚间想起过去的时光。师尊只教授她和大师姐,余下的人其实是大师姐代师授业的,大师姐经常让同门们互相切磋,再指出她们功法中的不足。她不算大师姐的学生,可后来死缠烂打,也混入其中,跟同门们交手,甚至快言快语顶替了大师姐的“角色”。大师姐也不恼怒她的无礼,只在她说完后进行补充。

“可是我”拔不出剑四个字还没说出口,谢寄愁便荡开了付江愁的攻击,折了花枝递来。越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枝条上绽放的那朵花,让此刻情境与美好的过往相叠合。

谢寄愁有意如此,虽越昙修了《大圣遗音曲》,可过去修炼的剑道能捡起来也是好,至少能多一种护身的本事。

可越昙最终还是没有向前,她的手颤抖着,最后一脸懊丧地走回到谢寄愁身侧,低声说:“对不起。”她还是做不到。

这般结果也在谢寄愁意料中,她摸了摸越昙的脑袋,柔声道:“昙儿,等你没错,不用道歉。”她肩膀一抖,一道化影从她的身后走了出来,接过越昙手中的花枝,与恍恍惚惚的付江愁对练。明明是一折即断的花枝在点上剑芒时毫不落下风,绵密却又柔和的剑意丝丝缕缕,真正做到一丝不多、一丝不少。

“《太上九要剑经》。”付江愁一震,抬眼看向谢寄愁,心神越发迷茫。

谢寄愁眼中闪过一道幽深的暗芒,她将付江愁的剑挑飞,跟她道:“你不适合《通玄真经》。你该走大开大合的力道,而不是强行归于通玄剑道法脉。”

“《龙虎玄经》是太乙三大宝典之一,如何修炼这一法门,我只说一次,你且记住了。”

边玉沉想要身后有继承人,宁可违逆付江愁的天性也要教她《通玄真经》。

可“谢寄愁”既然走了,那就不会再有一个全新的“谢寄愁”。

如果边玉沉知道她新收的关门弟子转修《龙虎玄经》,又会做如何感想呢?

月光一点点地映在碎石地面,又照着清亮的剑锋,仿佛人眼瞳中闪烁的灵光。

越昙凝望着给付江愁讲《龙虎玄经》的谢寄愁,目不转视。

在这物是人非的景色里,哪怕只有一点回味过往的机会,她都想要抓住。

第49章 她是太乙弟子谢寄愁!

在太乙的修道岁月里, 谢寄愁几乎翻遍藏经阁中的典籍。她是掌教的首徒,自小便听边玉沉说“太乙的未来”。

她的性情虽冷淡,可也知道一个合格的掌教该是什么模样, 故而在代师授业时她也竭尽心力,并未因门下师妹们修行功法不同而有所区别。就算不是《通玄真经》法脉,她也能侃侃而谈, 指点师妹们行功。

付江愁是边玉沉找回来的“承继人”, 或许比不上谢寄愁、越昙,可在太乙一众门徒中天赋也是拔尖。《通玄真经》压抑了她的潜能和本性, 就算基础打得扎实,就算修为已到筑基境的圆满,那点障碍不消, 她依然无法凝丹。

在听谢寄愁讲《龙虎玄经》后, 付江愁有种恍然大悟的通透感, 依约觉得自己摸到门槛。她不去想师尊知道了恐会责骂她的事, 而是全心意的沉浸在那种迷离玄奥的境地中。开窍是入道门, 金丹是名道心,一步迈错,就很难继续走了。

时间如水流逝, 林间的鸟叫了一两声。太阳出来后, 日光照遍群山。山崖树梢以及野草间薄薄的霜露, 经由阳光一扫,顿时化作一团团蒸腾的薄雾轻烟, 在日色下泛着迷离的光,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