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昙心中凛然,神色变得慎重而又专注。在茫茫的夜色中,她只能听到雷霆惊天动地的爆响,已经看不到师姐在哪里了。眼前的敌人黑压压袭来,有元婴境,也有金丹境,形势极为险恶。她是否应该在这个时候放弃抵抗,劝师姐不要再因自己与整个道域为敌?她的师姐应该有光明的未来。可近来种种,她隐约有种预感,师姐不会放弃她的。如果她成了别人的囚徒,师姐身上戾气更甚,或许会走入一个极端。

“不要离开我。”脑海中浮现的声音很轻,可压抑着千万种难以道明的情绪。

越昙心中浮起几分悲色,她很轻很轻地说:“我不想。”

她没有资格贪恋这一切,她的举措是在害人害己,可知道是一回事,放下又是另一回事。如果她能做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就好了。

“我真是罪大恶极。”越昙低着头,眼泪落了下来,她朝着谢寄愁又说了声,“对不起。”

小舟在四面的攻袭中四分五裂,越昙纵身跃起,悬立在半空。笛音越发高亢激昂,潜伏的杀意猛然间向上拔升。音刃横扫,极为精准地打在祝灵余的剑气上。不仅仅是针对祝灵余,对太清宗旁人亦是如此,越昙总能先一步地将虚处的剑芒逼出。唯一不好的便是修为不足,金丹与元婴之间是个大坎,要阻绝钟景的一道攻势,至少要用三道音刃来相接!

第46章 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天上云海, 漩涡生出。

庞大的雷霆之力如银河倒灌,雷珠在紫色的烟气中游走。同样是神霄雷法,它在钟若存手中, 比之祝灵余使用不知强悍了多少。接二连三的爆响声传出,谢寄愁眉头紧紧锁起,望向钟若存的视线中, 满是冰寒的杀意。

雷霆之海是钟若存的法相天地雷神万象。到了大乘期便有法相, 可将整个法相天地铺陈开,得是二重境修为才能做到。整个道域到达这一层次的人其实不多。谢寄愁现在被钟若存法相天地困住, 暂时感知不到师妹的气息,也不知道她的现在如何了。无论怎么样,都要尽快挣脱束缚。

谢寄愁心神微凛, 心中有了主意。对抗法相天地最好的办法, 便是也祭出法相天地。她过去曾以为自己的法相会是剑道悬天, 可在修持《鬼功录》, 已然变成黄泉海地狱相。阴风惨戾, 黄泉海中骷髅浮动,凄哀的惨嚎声接连不断。

钟若存目视前方,对妖魔鬼怪之状甚是厌恶。可对方让法相铺出也是极好, 雷霆乃天地机枢, 是第一克魔法门。当雷霆落入污秽的法相中, 更方便将对方重创!千万雷霆并作,在半空中化成一柄雷霆电光腾跃缭绕的巨剑, 钟若存抬手一指,便向着骷髅起伏的黄泉海中斩去!

黄泉海中浑浊的水流奔涌, 骷髅攀爬的速度更快,等到剑光降落的时候已经形成一副巨大的白骨。白骨仿佛活了过来, 在咔擦声中抬起双手,牢牢地将雷霆之剑按住!它非但没有在接触雷光的瞬间灰飞烟灭,掌中反而溢出点点金芒,将雷霆之气一一化去。

钟若存心中一悚,失声道:“佛气?”再看鬼主的法相,黄泉海消失不见了,再度浮现的是种种森沉恐怖的地狱变相图。所谓“地狱变”,是过去佛国宣教、引人向善的法图,使见之者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鬼主法相为地狱变,这是要“度人”吗?还是要整个世间一起沉沦呢?

“雷神万象”外,钟景、祝灵余一行人对付越昙。虽然她们人多势众,可在笛音下,竟是无法靠近越昙。

“越姐姐!”祝灵余痛心疾首,仍旧在试图让越昙“苦海回头”。

钟景跟越昙不熟,没什么“以情动人”的打算,她一挑眉:“虽然不知她为何不用剑,但她对气机变化的感知依旧很敏锐,符合剑者的天性。”还以为靠她们一行人将越昙拿住,会很容易,哪知对方就算迷失本我,也不容小觑,力量已胜过金丹层次,这便是圣人蛊的作用吗?

圣人蛊?嗯?钟景倏地神色一变,她察觉到一缕奇怪的气机,高喝一声“退”,那原本斩向越昙的剑光倏地一变,反而改成防御的姿势,满怀警惕地看着前方。

修道人越过一个大境界需要外出寻药,借助药力催发,再向内锤炼自身,从而内外均衡一举冲过境关。但也会有天资超迈之辈,不需要外药的帮助,能自内向外牵动变化,不需要外药来做点缀。不过道域中能做到这点的人甚少,如果出现一个,那必定是圣人蛊的宿主!

“这是”祝灵余看着前方的景象,眼皮子跳了跳。

钟景拧眉道:“临阵突破。”

祝灵余抚掌大笑:“不愧是越姐姐。”

钟景瞥了祝灵余,内心深处烦躁得很,不知道祝灵余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她忍了又忍,提醒道:“她现在是我们的对手。”

祝灵余反问:“难道要这个时候上前打断她吗?”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顿了顿,又说,“越姐姐是太乙真传,等她回到太乙后,一定会接替谢寄愁的位置。我们要是破坏她进境,那就与她结仇了。我不能恩将仇报。”

钟景腹诽:“恩将仇报也不是没做过。”她到底没说出这句会引得祝灵余勃然大怒的话。其实很难理解祝师妹的想法,但她是太清宗门徒,依照祝灵余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可直视着气机往上拔升的越昙,钟景内心彷徨,陷入两难的境地。

如果越昙迈入元婴层次,会变得更加难对付。可要是打断她,阻道之仇不共戴天。这不仅仅是私人恩怨,到最后可能会让两个宗派交恶。容她思量的时间已是不多,笛音缭绕不绝,可比起那恼人的笛音,有一股凛然的气机让她悚然生寒。

“那是”钟景凝眸看着越昙身后浮现的一柄剑,面色陡然一变。

祝灵余不以为然说:“是越姐姐的法剑,千秋圣。”

钟景问的哪里是剑本身?这是一柄气意昂扬的剑,它在战时被催动,那剑气自然锋芒毕露,没有半点收束。她若是没记错的话,越昙修的是太乙上乘剑经《太上北斗真经》,这本剑诀中有一式,太清宗中前人的笔录中有所记载。它名“星移北斗”,这一式是演化北斗的四时之变,是削落生机的剑式!

绝不能让剑光沾到自身的气息。这一剑式祭出来后,是无法躲避的。但也有一个破解的办法,那便是将自身气机尽数收敛起,此剑便会落空。可在生死攸关时,谁会敛机啊?!她们若是境界都高于越昙,只会被削落些许生机,可眼下,除了她和几个师姐外,金丹期的生机被一削,恐怕有碍日后道途!

“敛起气机!”钟景咬了咬牙,做出决定。太清宗一众虽是不解,也依言而行。

至于祝灵余,她原本就失去对越昙动手的意念,更是将浑身奔涌的法力收束起来,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剑光从越昙身上迸射而出。

并非所有人都心性坚韧,能面对剑芒斩身而无所惧、无所反抗。数道惨嚎,钟景回身一看,有三人被剑气斩中,气机顿时一衰。钟景头皮一麻,扭头看越昙。千秋圣和剑芒逐渐地消失,越昙的气机稳定下来,正待她准备动手时,一道惊天动地的炸响传出后,雷霆之网被撕裂!

谢寄愁跌跌撞撞地从破碎的雷网中掠出,她的身上鲜血淋漓,气机残败不已。她如一道赤光,揽上越昙,道了声“走”!她看也不看钟景一行人,一掌向水中拍去,激起一道数丈高的水墙。钟景愕然地看着越昙被人带离,片刻后才惊呼道:“恩师呢?”

祝灵余也意识到情况不妙,面色刷的惨白如纸。“阿娘呢?”她哪里顾得着搜寻越昙她们?目光在空茫的水面四处搜寻。片刻后,天际的雷霆气机尽数收束起,她才看到一道血染的身影落了下 ???????? 憂 騲 苻 費 整 理 来。“阿娘!”祝灵余惊呼一声,忙不迭朝着钟若存掠去。

钟若存连站都站不稳,扑哧吐出一口鲜血来。她的发髻散乱,形容犹为憔悴。胸前有个鲜血淋漓的洞口,似是被人用手掌洞穿,伤口处残余着丝丝缕缕的鬼气,与灵气相抗衡,使得伤势无法复原。“无事。”钟若存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她一说话,唇角的鲜血逸散个不停。祝灵余被她的惨像吓住,眼泪扑簌簌地落。她慌忙地从乾坤囊中找药,最后手被钟若存按住。

钟若存道:“传消息出去,说鬼主她不惧雷霆之力,炼魔之法无法伤她。她身上怀有佛气,恐是吞噬了解慈悲前辈的残余力量。她的驻世之形是、是”话还没说完,钟若存便昏死过去。

“阿娘!”

“师尊!”

太清宗众人声音同时响起,一片慌乱。

那厢谢寄愁携着越昙一口气奔出千里,坠入一个密林子里。谢寄愁扶着一棵树,猛地吐出一个鲜血来。她的法衣残破,身上有数道雷霆烧灼的痕迹,颇为凄惨。外伤内伤一并发作,幽川更是感知到她情况不好,蠢蠢欲动。

在这样的情况下,谢寄愁没有忧愁,反而大笑起来。在越昙满怀担忧地凝视着她的时候,谢寄愁双手按上越昙的肩膀,眼神光亮得可怕。她道:“紫微宗留下来的印记被钟若存打散了,她们无法再追溯我们的下落。”

“师”

“嘘。”月光从树隙穿过,照在谢寄愁的眉眼。她的神色奇异,勾着唇微微笑,“昙儿,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这个‘任何人’,也包括你自己。”

“昙儿,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当年我就不该抛下你。”

越昙的肩上传来强烈的疼痛,仿佛骨头要被按断。她咬了咬下唇,没让自己痛呼出声。千言万语在唇边回转,最后只剩下一句颓丧的话:“师姐,你先休息。”她从乾坤囊中取出一个蒲团,扶着谢寄愁在蒲团中坐下。想要找药,却发现空空荡荡但凡有些效用的药丸,都被她服下了。越昙抿唇,她低着头,神色很是难堪。

“昙儿。”谢寄愁直勾勾地看着越昙。

“我在。”越昙轻声道,她不敢看谢寄愁的神色。她一想到是自己害得大师姐如此,一种窒息感如浪潮压来。她总是忍不住回味过去发生的事情,想象着如果选择另外一条路会怎么样。是不是因为她是恶人,她选的路对师姐来说,就都是错的。

“恭喜你迈入元婴了。”谢寄愁又说。破境的情境跟她想象得不符合,这一切都是太清宗道人的相相逼导致的。太清宗、钟若存、祝灵余……她们都该死!目光炯亮如火,在伤重的情况下显得尤为怪异。

越昙听着谢寄愁的话语,惊慌失措地给谢寄愁输送灵气。可她不知道谢寄愁已经转入鬼道,在幽川作祟的情况下,她输送的灵力非但不能缓解谢寄愁的伤势,反而是在火上浇油。半晌后,她掩面泣道:“是我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