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谢寄愁讶异了,要知道十八年前的越兰泽还只是金丹一重。后来又被紫微宗抛弃,她能到金丹二重境便是天命眷顾,怎会一举越到元婴二重?那恶鲤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也踏上用生灵做血食之道了?
“师姐?”视线被遮蔽的越昙有些不安,那衣袖像是重云般拂不开,她哪会不知道是师姐使用了道术?是谁来了?为什么不能够让她看见?她的脸色渐渐地转白,不去做拨开迷雾的努力,而是安静地立在原地,满怀仓惶。
谢寄愁道:“昙儿,此人是元婴期道人,修过瞳术,你不要与她对视。”她说得其实也没错,越兰泽修的神通不少,其中之一便是“紫极天眼”,可在问天垣决定放弃她后,这门神通便止步不前了。谢寄愁不想让越昙惊惧太久,她憎恶地盯着越兰泽,扬手便是杀招。
越兰泽心中警铃大作,过去谢寄愁就是同辈中的第一人,现在她的功行越发深不可测。只是一抬手,她便感到莫大的压力。越兰泽不敢与谢寄愁硬拼,而是借着五行遁法左右逃窜,再以九星相术牵制。她依约察觉到谢寄愁的打算,谢寄愁不愿意让越昙看到她,可她们是姐妹啊,是爱是恨,哪里轮得到外人来置喙?
太多年没去喊“姐姐”,越兰泽喉中生涩,最后挤出来的只有“越昙”两个字。
在山石崩裂的轰鸣声中,越昙眉头一蹙,很困惑地“嗯”了一声。
谢寄愁见越兰泽有可能勾动越昙的情绪,不由怒气蒸腾。五行遁法是各宗遁术中的第一,可也不是无克制之法。它既依托于五行,自可以五行相解。
越兰泽对谢寄愁的认知还处于很久以前一剑惊天的盛况中,她像是一叶飘摇的小舟,随浪起伏,找寻一份安适。可忽然间,五行更易,气机纷乱。她像是撞上一堵坚不可摧的土墙,顿时倒飞出去,头破血流,鲜血淋漓。越兰泽听到自己的骨裂声,越是如此,她越不能在地上趴伏,勉强地站起身来,她眼中掠过一抹狠辣之色,祭出一柄法剑来,使出《造化千夺经》来。
“《造化千夺经》?”谢寄愁一眼就辨出越兰泽使用的功法,这是一种极为狠辣的道法。只要将对手杀死,就能夺取对手的气和修为。在过去是紫微宗的镇宗神功,可后来因为它太伤天和,被紫微宗某位掌教毁去了,只有残本藏在宝库中。太乙宗的先辈对此感兴趣,还誊抄了一份置入太乙藏书阁。此刻越兰泽修的显然不是残本,是有人将此经复原了?轻嗤一声,谢寄愁道:“邪门歪道而已。”
越兰泽一擦面颊上的鲜血,回了一个冷笑:“你有资格说我吗?”一身鬼气不比她更为阴戾?
两人再度动起手来,只是不管谢寄愁还是越兰泽,都有意避开彷徨的越昙。
鹰声崖中。
紫微宗道人再度被白龙涧方向的声势惊动,那惊天动地的声势,一瞧就是道人在斗法,只是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历?又为何在那边打斗?
“师姐,你看,那气机……不是我宗的九星相术吗?”一道惊呼声响起。
被称为师姐的人顿时抬眸一瞧,慎重道:“是。”可她们的人都没离开鹰声崖。不对,还有个不知所踪的越兰泽!可观那边的云气,恐怕是元婴层次的道人交手,越兰泽修为没到这一层次吧?难不成是其它同门?陌生的气机她们可以不管,但要是同宗道友,就不可置之不理了。在鹰声崖主事的人,当即点了几人,化作遁光朝着白龙涧掠去!
第41章 是我害了她,是我。
剑芒泛着湛蓝的光, 在迭跃挥霍间,雷光电激,或横若裂盘, 或旋若月轮。强横的气机在半空中对撞,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逆冲的气流如飓风贯彻天地。越兰泽毕竟是修为有限, 纵然使出《造化千夺经》, 运用夺来的剑法,也只是很勉强地支撑着躯体。也亏谢寄愁得分出力量镇压躁动的幽川, 要不然越兰泽在那股磅礴的力量下,根本没有存身之地。
不远处的越昙始终处于漩涡外。她的神色茫然,内心深处涌动着一股不安。在那不明之人出现的时候, 她的视线便因师姐的术法变得模糊不清了。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孔, 只是从她使用的道法中勉强辨认出一缕气机, 猜测她是紫微宗的人。
可紫微宗的人有什么她不能见的?这个时候怕是因恶鲤而来, 她们不是更理直气壮吗?或者说师姐不让她看的理由跟恶鲤事无关?跟什么伤人的瞳术无关?越昙思绪纷乱如麻, 剑气在半空中不甘的盘旋,她的心中隐约跳出一个名字越兰泽。
这是个被她刻意遗忘的、久违了的名字。方才就是越兰泽在喊自己吗?越兰泽说自己不配做长姐,已跟她恩断义绝了吧?苦涩冲上心头, 越昙咬着下唇, 向谢寄愁喊了声:“师姐!”
谢寄愁那裹挟着刚猛无匹之力的一掌即将拍向越兰泽, 可在越昙声音响起的刹那,谢寄愁眉头微微一蹙, 停滞几分。越兰泽借着这个间隙遁离出去,她抬手捂住唇, 鲜血从唇角渗出,顷刻间便染红一只手。
“师姐, 我看不清。”越昙的声音夹带着一点哭腔、一点祈求,她转向谢寄愁所在的方向前进,周身的气机也杂乱起来。
谢寄愁心间一刺,她的杀意正炽,浑身上下燃烧着由恨引起的怒焰。她哑着嗓子跟越昙道:“昙儿,稍等片刻。”
她不会让越昙看见越兰泽的,她很快便会结束眼前的一切。眸中寒光一掠,谢寄愁看向护身法器尽数被打烂的越兰泽,冷笑了一声。她倒要看看没了倚仗的越兰泽还要怎么挡。一念乍然而起,天翻地覆间,神雷浩浩荡荡落下。白龙涧中的水潮向上逆冲,顷刻间弥补四野,与雷光交汇时化作一条闷雷滚动的长河。长河翻涌,好似狂龙出海,掀起一重又一重的雷浪。
越兰泽神色骤然变动,那股灭顶的浩荡威压降下,她的心中升起一股直面死亡的恐惧。不,她不能死。不管是谢寄愁变成鬼主,还是鬼主成了迷惑人的谢寄愁,她都要设法将姐姐救出!她眼下不是谢寄愁之敌,可再给她一点时间,她就能做到的!雷浪层层叠叠地拍至,越兰泽再度祭起法器,只是一个照面,法器与她一起倒飞出去。越兰泽筋骨俱摧折,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上端,可越兰泽没等来那夺命的一招。
一柄旋飞的伞骤然出现,宛如华盖般将她罩住,阻住那条汹汹的雷龙。一道碎裂声响起,伞面被狰狞的雷霆撕裂,可至少卸去大半朝着她冲来的力量。那条雷河化作的狰狞雷龙动荡翻滚,在炸裂声中,爆散成漫天水雾。
劫后余生的越兰泽松了一口气,她扭头看着神色凝重的同道,唇角扬起一抹很微妙的笑容。要不是场合不适合,她一定仰天大笑。
“越兰泽,你偷了《造化千夺经》,修习禁术?”紫微宗道人在赶到的时候看到越兰泽接招了,可比起追究越兰泽的过失,面前的鬼主更值得她们警惕!谁能想到鬼主会带着越昙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她到底要做什么?一众紫微宗道人心中警铃大作,纷纷怒视着谢寄愁。
越兰泽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坐起身运气。她被紫微宗道人看穿,不过她也不在意了,反正此刻这帮人无暇来管顾她,甚至还会保下她的命。她的生机来了!至于紫微宗当问天垣抛下她的时候,她就与紫微宗恩断义绝了!
正如越兰泽猜想的那样,紫微宗道人警惕地看着谢寄愁,打出一道信号。以她们的能力当然对付不了大乘期的鬼主。可现在法坛筑造得差不多了,各地已形成一张“天网”。有法坛做依托,道人可用最快的速度在道域中穿梭。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得到讯息的大宗师们便会赶来拦截鬼主!
谢寄愁眉头紧紧蹙起,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想要杀死这些碍事的紫微宗道人。她知道法坛的妙用,可那一切都是为了防备幽川而筑造的,她便没想着去破坏。她知道那些东西会成为她的拖累,可别无选择。紫微宗道人动了起来,她微微地抬起手,那煌煌飞动的法剑顷刻间破碎,道行低的紫微宗修士一震,顿时向后跌退几步,七窍中淌出血丝来。
越昙脑中嗡嗡作响,她听到紫微宗道人说话:“越兰泽?是兰泽?”先前只是一种让她心神不宁的猜测,如今得到证实。当年在禁法崖中越兰泽所说的决绝话语顿时跃上心间,天涧的变故重新在脑海中上演,一道道声响宛如魔音般在耳畔缭绕不止。
“是我害了她,是我。”越昙眼中渗出了泪光。如果不是因为她,越兰泽还是问天垣的真传,她就不会被紫微宗排斥,也用不着去修行禁法,残害生灵,她就不会成为紫微宗的叛徒。她害了师姐,害了妹妹,害了左霄长老……什么圣人?她就是天地间的大不祥!
佛骨舍利与声闻城佛音共鸣带来的平和在越来越深的自厌中消亡了,就像是昙花一现,留给谢寄愁的只有凋零和残败。谢寄愁清晰地听见越昙的自我埋怨,心痛得无以复加。
哪件事与她有关?哪件事情是她的错?是不是在见到越兰泽的第一眼,她就该带着越昙离去,如此失态不会失控,越昙就不会陷入自毁中?“昙儿,这些都跟你无关,不是你的错。”谢寄愁艰涩地开口,她已经失去战意,无暇管顾横在前方的紫微宗道人。她知道越昙听不见任何话语,可她仍旧要说。
谢寄愁将面上笼着绝望和哀色的越昙揽在怀中,她手按在越昙的脖颈上,一道法力悄然无声地打出,陷入困顿中的越昙昏睡过去。谢寄愁将越昙横抱起,她望向声闻城的方向,心中起了一丝微渺的希望。
越兰泽也听到越昙的低喃声,那些腐烂的创口结痂后又被越昙的话语扒开,鲜血淋漓。她想说她错了,她要说她后悔了,她们还是姐妹。可此刻,她陷入生死的危境中。她不能被谢寄愁打死,也不能被紫微宗的人带回去,她要找寻一个恰当的时机逃开。下次,下次她见到越昙的时候,一定跟她道歉,去恳求她的原谅。
“她要走了!方向是声闻城?!”紫微宗道人神色一凛,她们跟越昙没有恩怨纠缠,只一心杀死鬼主以正天地清宁。几个对视一眼,再度掐诀祭出法剑。她们脚下踏着罡步,二十八柄小剑由紫光凝成,承载着星宿之力,向着谢寄愁身上刺去。
此刻的谢寄愁犹为厌倦战斗,她只想快速到声闻城中,借着那无处不在的佛音,再度勾起佛骨舍利的效果。赤红色的袖袍在风中扬动,仿佛泼洒的漫天鲜血。谢寄愁法力一涌,天火从天而降,将二十八柄小剑阻拦住。紫微宗的道人沐身在火海中,一时间挣脱不得。天火落,山地摇,一座凶煞齐绝的重峰在泼洒的火中砸落,顷刻间便将两个堪堪金丹期的道人压成肉泥。
“五行八卦之变,谢寄愁对其中义理的领悟,恐怕远胜过紫微宗道人。”在危机降临的时候,越兰泽已经提气遁离,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哭嚎的同门,心中乱七八糟地想着。
鬼主所使用的道法神通跟谢寄愁截然不同,就算越昙当着众人的面喊一声“大师姐”也没人会认为此人就是谢寄愁。甚至露出真容,道域众人也只会道,是谢寄愁的肉.身被鬼主侵占。可那出现在她跟前的,只是谢寄愁的肉.身吗?当初的天涧,到底发生什么?
算了,道域的一切都跟她无关。今日之后,她必定成为紫微宗的弃徒,执令君会号令整个道域追杀她。吐出一口浊气,越兰泽眼中掠过一抹狠色,在紫微宗道人无暇管顾她的时候,她用最后一丝力量使出五行遁法逃离白龙涧。
就在越兰泽逃走的刹那,两道来势煌煌的遁光出现了,落在山头化作两个面容姣好、头戴金冠的飘逸道人,一位是紫微宗的大乘宗师问天垣,而另一人则是紫微宗附属宗派的余姓掌教,前不久方迈入大乘期。
“人呢?”问天垣道。
紫微宗道人见了问天垣擦了擦眼角的泪,伸手一指声闻城方向,道:“往城中去了。”浓郁的血腥气在半空中飘荡,她们的神色满是悲愤。
问天垣看了眼地上的尸骸,眼中掠过一抹不忍。她一颔首,作势要前往声闻城,可在迈步的时候,又听紫微宗修士道:“长老,越兰泽盗走《造化千夺经》,已修成数式,恐怕也走向血食之道。”
问天垣眉头一皱,想到越兰泽这个名字,她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这位入道时年龄不小,可在卜算推演一道上天资出众,她便将越兰泽收入门墙。后来天涧之事传出,她无法做到心无芥蒂,便将越兰泽边缘化。等一切显明后,耽搁十八年的越兰泽已不如她新收的门徒有价值了。“将此事传回宗门,有人会处理。眼下还是鬼主之事更重要。你们先回法坛处驻守,切不可让它被毁坏了!”
第42章 算我求你。
朝日悬天, 云海动荡。
声闻城中的凡人纵然不解神通,也能感知到那股地动山摇的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