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幽川消失、天涧一战真相传出后, 太乙便陷入一种奇诡的状态中,方倦之竭力地不去想过去种种,可心中总是翻涌着惊涛骇浪, 很不宁静。一道莫名的声音出现,总是痛心疾首地在问她为什么,为何会那样做。这道声音现在来质问, 但当年为什么不出现来阻止她?恩师看起来很寻常, 但话里行间都是越昙几时回来,仿佛跟多年前一样, 越昙只是外出历练,总有一日会归来。
各大宗派跟太乙之间看似相处融洽,可裂隙早已经生出, 话里行间掺杂着一丝恼恨。如果越昙是罪人, 是太乙的错;如今证实了左霄为罪魁, 那依然是太乙的过失。能被邪魔所侵染的大乘期道人, 心境恐怕远不到完美无缺的地步。而要前往天涧, 坚韧无所执便是必要条件,这是过去封镇天涧的时候得出的教训。没有人怀疑过太乙的左霄,正如此刻, 众人也想不明白, 左霄是缺在哪里。可她们毕竟是外人, 看不清正常,但是太乙 择人不明这点无法脱罪。
外来的、内在的, 一切的一切都使得方倦之身心俱疲,尤其是近段时间, 付江愁游历回来后。恩师得知她与人斗剑有败局,心情很是不好。等知道她没有再练习《通玄真经》, 而是前往藏书阁看另外的玄功时,更是怒不可遏。太乙三经,她们这一脉都是修剑经的,而剑经则需要《通玄真经》方能运转。付江愁虽然在恩师跟前承认错误,可仍旧被师尊惩罚,扔入禁法崖中面壁思过。
方倦之奉命去了几趟,但是在付江愁那张冷酷的脸上,看不出她任何的情绪。师尊执意将付江愁教养成大师姐的模样,从衣着装饰、言行举止,无一不是模仿大师姐,方倦之看着很是厌恶,自然不会跟付江愁有过多的交涉,可偏生师尊要她去关心。
“我没有疯,我很清醒。”素寒声一字一顿地说。
她的语气将方倦之从太乙的烦恼事中拉回,方倦之垂着眼睫道:“师尊不会让人动小师妹命灯的。”
素寒声又重复一次:“我看见越越了,在药王峰中。”
方倦之神色变了又变,她急忙问:“你说得是真的?”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吗?”素寒声反问道,她喉中发痒,掩着唇咳嗽几声,掌心顿时洇开一团血迹。“越越的神魂被恶人劫持,我被她打成重伤,近来才苏醒。若再拖延下去,我不知道越越将会面临什么样的折磨。我需要你将越越的命灯带出太乙。”
方倦之想了一会儿,谨慎地问:“你能出药王谷吗?”
素寒声年少时离经叛道,在药王谷外四处游走,踏遍山河。可自怜花信陨落后,她有一十八年没有自由。药王谷时她肩上的责任,她要熄了那颗流浪红尘的心,如同师长们一般坐镇药王谷,无事不外出。她道体无伤时如此,如今重伤初愈,更该如此。“只要我想!”素寒声大声道,眼神亮得可怕。那藏在温润后的桀骜峥嵘再度显露出。
方倦之心中一震,她又说:“要怎么招魂?”她们可都没有这个本事。
素寒声已有主意:“找越兰泽,她是越越的胞妹,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要论招魂术,还得先看紫微宗,越兰泽恰是紫微宗门下,师承大乘长老问天垣,一定能够做到。
方倦之摇了摇头,说:“越兰泽已不在紫微宗中。”紧接着,又道,“你有多久没跟她联系了?”
素寒声眉头一皱:“她是外出游历了?没在紫微宗?那会在哪里?”
方倦之叹气道:“我不知道。”在天涧真相流出后,她奉师命去紫微宗拜访执令君,顺道也去见越兰泽一面。她再不愿意承认,其实内心深处也是知道她们错了。没有人当面议论,可在背后会有人指指点点,说她们忘恩负义、刻薄寡情。当初为什么不能站出来呢?她想不明白,素寒声她们也想不明白。总之这事对她、对素寒声都是打击,对越兰泽的刺激更是不小。可她没见到越兰泽,紫微宗门人也是一问三不知。
越昙被紫微宗指认为叛徒后,越兰泽在紫微宗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她原本入道就晚于不少人,被紫微宗刻意一耽搁,十多年来一无所成。在不明真相时候,她尚能抱着赎罪的心态留在紫微宗中,可越昙何其无辜,她的道心自然在一夜之间崩溃。
素寒声气血鼓荡,眼前骤然发黑。她的确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越兰泽了,可好端端的,怎么会离开紫微宗?离开之后,她会去哪里?没有越兰泽的帮助,她们要怎么布置招魂阵?她们要怎么办?纷杂的思绪如大浪打来,素寒声强迫自己定神,她喃喃自语:“一定会有办法的,越兰泽不在,那就找紫微宗其它人。难道她们不帮我们吗?难道她们不想赎罪吗?”想到“赎罪”两个字,素寒声的心像是被钉入攒骨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得鲜血淋漓。
方倦之冷声道:“紫微宗那边恐怕不愿意做。”她看得很明白。在紫微宗一行人眼中,越昙和太乙是一体的,越昙没错,左霄错了,那依然是太乙的错。她们对往日猜度越昙抱有一丝歉疚,可也仅仅如此了。该憾恨的是她们这些跟越昙有旧交情又狠狠伤害过她的人。
素寒声忽地想起一个人,她的声调拔高,道:“鬼谷呢?”鬼谷道法包罗万象,紫微宗能演绎五行之变、招魂之术,鬼谷同样也成。一个很是讨厌的名字跳上脑海,素寒声咬了咬牙,道:“我去找商红药!她一定能帮忙!”
白藏城中,同样有个人想要招魂。
师明净提出建议后,原以为对方会前往紫微宗或者鬼谷,哪知她压根没打算离开,要在她的院子中布置招魂阵法。
太乙藏书阁中的典籍包罗万象,谢寄愁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当然也会知道些招魂阵法。要知道她连封神禁律都偷偷练了,更别说其它小道。她修《鬼功录》后,更是直接弃了肉.身,专攻鬼道,对招魂之事更是了熟于心。
“师尊,她是什么身份?紫微宗还是鬼谷的大宗师?”素渥悄悄地问。她没离开白藏城,倒不是她不想回药王谷通报讯息,而是身上的法力都被封住,根本无法从院子中走出,更别说去通风报信了。
师明净瞥了素渥一眼,没理会她。她知道素渥在想什么,可真要那么做了,恐怕没等药王谷的人将谢寄愁如何,她自身便要魂归九泉了。无忧道友心狠手辣,满怀戾气与煞气,但越昙着实无辜。平心而论,师明净也想越昙活着。
“魂魄归来,昙儿便会醒了吗?”谢寄愁转向师明净问,语气低沉。
“我不能给你一个准信。”师明净摇头,她不是越昙,不知道越昙心里会怎么想。复命丹的确有起死回生之效用,可要是越昙自己不愿意活,那生机延续的只会是一具空壳。等到识海崩溃后,连圣人蛊都无济于事了。
谢寄愁沉着脸,她没说话。周身法力鼓荡,劲风凭空生出,吹拂得庭中树木哗哗摇动。师明净习惯了她这副姿态,心平气和地掐着法诀,将那股狂浪的气劲压下去。如此派遣,总比出去滥杀无辜好。她能够做出毁去药王峰这样的事,恐怕杀戮于她而言,同样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你想杀我?”谢寄愁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蓦地扭头看师明净。
师明净从容道:“我只是一介游医,无能杀你。”她现在算是被谢寄愁所胁迫,又有几分救治越昙的真心,才压着消息不穿出。可等到人离开白藏城后,她是不会刻意去阻拦的。没有立场,已是她最大的仁慈。
谢寄愁嗤笑一声,看穿师明净的心思。她不管师明净怎么想她,只要肯救助师妹就好。自那日崩溃后,师妹就没再醒来了。谢寄愁想要她醒来,又希望她不醒。她怕等来的不是脱离苦难,而是层层崩塌。为什么会走到如今的两难?凭什么要她们来承受?
在设置招魂阵的时候,谢寄愁怕出错,使用的材料都是极上乘,勾勒阵法的时候一笔一画也是极其小心,几乎用了半个月,才将招魂阵绘制完整。她准备的时候,素寒声也找上了商红药,对方爽快的应答声让素寒声喜出望外,她一面联系方倦之取出越昙的命灯,一面设法悄悄地从谷中溜出去。她有伤在身,师长们是不会允许她出行的。所幸她已经摸清药王谷的道路机关,在一个月光明澈的夜,她悄悄地逃走,直至次日药王谷才知情,而后谷中又是一片兵荒马乱。
太乙宗中。
方倦之可不敢妄行,摆放着命灯的法殿中有着重重禁制,没有掌教的手令,她根本无法接近。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上一趟道不孤峰,跟恩师禀明情况。
山风凛冽,吹面生寒。
边玉沉负手站在悬崖边,垂眸看着流云万千。
“你要取走小昙的命灯?是想做什么?”她没有回头看方倦之。
方倦之习惯边玉沉的逃避,她已学会不提越昙的死,而是顺着边玉沉的思绪,绞尽脑汁编造了一个谎言。“小师妹传讯回宗,说在寻药的时候伤了神魂,魂魄游离。她现在没法赶回来,我们需要将她逸散的神魂召回太乙命灯中,待小师妹归来后方能游魂归体。”
边玉沉蓦地扭头,狐疑道:“她有圣人蛊在身,怎么可能离魂?”
方倦之眨了眨眼,胡说道:“是一个无名道人,不知如何出身,很是厉害,师妹不敌,失了手。”
边玉沉不信:“寄愁不在了,小昙就是太乙的第一人,连她都无法应付的敌手,怎么会道域无名?”
方倦之无言。她不明白边玉沉的心思,隐约觉得,她并非过去所崇敬的那人。得知越昙事情,她的遗忘像是自囚……可这种自囚让她都觉得很不堪甚至无耻,别说是旁人。
边玉沉忽又摆了摆手,一道法符落在方倦之身上,道:“恐怕还没危险到这地步吧?你是她的师姐,为她忧心应该的。罢了,你去取吧,记得告诉小昙,要她早些回来。”
方倦之接住法符,心中蓦地一沉。
她转身的时候,一股情绪奔涌上心头。她的确是越昙的师姐,可她过去从没替越昙忧心过。当初天涧谣言传出后,她是第一个欺凌越昙的人。一掌又一掌,扶棺回宗那日越昙泼洒的鲜血,总是弥漫在她的眼前,驱之不散。
第28章 醒来。
招魂阵的地点在太乙山脚下, 处于山门大阵笼罩中。
这是方倦之强烈要求的,就算得了边玉沉的应允,她也没敢将越昙的命灯带离太远。她忧心素寒声只是看错了, 她又怕招魂失败,失去最后一丝留存在太乙命灯中的神魂。
素寒声是独自过来的,而商红药则带上一群鬼谷擅长阵道以及招魂的同门, 浩浩荡荡, 一行将近二十人。
夜中的时候,庭院中灯火通明, 蜡烛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