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餐桌上的气氛也很沉默。

从前热闹的餐桌如今只剩下四个男人依次而坐,5年前的言和虽说也不是热闹的性子,但多少能活跃一下气氛,如今,倒是和言家其他人一样,一顿饭说不上一句话来。

言相阅最先打破沉寂,说:”小和,这次回来别走了吧!你爷爷年纪大了,身边离不开人,阿城也需要你帮忙。“

言和抬头看向大伯,不等说什么,言年又开了口:”这也是我的意思,既然回来了,就别走了。“

多年上位者的气势让言年看起来老了也不好相与,但是衰老和丧偶的打击却真真实实地在短时间内击垮了他,让他强硬了一辈子的外表裂出一道缝隙,渐渐露出风烛残年的勉强和无奈。

当年是言年执意让言和出国,言和在当时境况下也确实走得干脆。现在回过头来看,言年多少有些心疼,但并不后悔。

人老了,眼球有一种涣散的浑浊,像是含着泪和愧疚。

“小和,你爸左右指望不上,言家将来是你和阿城的。”言年放下筷子,喝了一口热茶,情绪似乎缓和了一些,又说,“我已经让律师拟好了协议,你和你哥的股份分配,还有几个分公司的处置,都明确好了,到时候你签个字就行。”

言家祖上世代行医,到了言年这一代医商结合,如今几乎垄断了首府医疗产业,建成了庞大的医疗集团。后代所学专业也大多与医学有关,言城主攻医美和医药,言和更侧重医疗设备和研发。

言家也和首府其他名门大族不同,行事做派更显儒雅,兄弟阋墙这种常见的豪门戏码在言家几乎不存在。言家家教也自成一派,在奢靡复杂的富豪圈子里几乎是一股清流。

所以在别家争得头破血流的狗血分家事件上,在言家饭桌上几句话就定了局。

言和看大伯和堂哥也是面色如常,知道这事他们都已经商定好了,也便点点头,说”好“。

晚餐继续,因为谈到工作,气氛倒是没有刚才的凝重了。

言年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停下筷子。

大家也都跟着停了。

“牧家那个孩子,听说今天来找过你。”言年停顿了一下,脸上带着点不耐和不悦,仿佛在说什么让人讨厌的脏东西,而后简短地下了结论,“按理说你的私事我不该干涉,但你要心里有数。”

而后又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不管你们之前感情怎么样,都没有以后了。被这种人缠上,只会妨碍你。”

说着说着,言年突然有点动怒,过了这么多年,一涉及到这件事,他还是很难控制自己情绪。当年那桩丑闻,几乎毁了他的小儿子,现在那些旧人旧事又要来招惹他孙子,他坚决不允许。

言城赶紧又倒了一杯新茶给他,接过话头:“爷爷,小和心里有数,你别为了这种小事动怒。”他给言和使了个眼色,又说,“小和不会搭理他的。他今天来墓园,也应该是来送奶奶一程,两个人连话都没说一句。”

言年喝了一口茶,不太信任地抬眼看言和。

“是的,爷爷。”言和面色不变,看起来丝毫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顺着言城的话说,“我心里有数。”

听他这么说,言年也便放了心。

吃过饭不多久,言年回卧室休息,言相阅也有公事要忙,便独自离开了。

言城没什么事,也不说走,跟言和在小花园里坐了一会儿,聊了聊近况,又把公司的事交代了一番。

言和看他面色疲惫,这几天应该也没休息好,忙着奶奶的丧事,又忙着照顾公司,现在还要担着自己的这一份心,便觉得有些亏欠。

“哥,你也累了好几天了,回去吧,不用陪我。”

言和洗过澡换过衣服,看言城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知道他真正想说的话还没说出来,但现在这个时候,他真的不想和任何人沟通,只想好好睡一觉。

“嗯,行,那我先走了。”言城拍拍他的肩膀,这个弟弟从小独立,心思坚定,好也罢坏也罢,都很少为别人左右。

有些事情要慢慢来,急也没用。当下他也不再逗留,上楼和爷爷道了别 蛧 ???????? : ?? ?? ?? . ?? ?? ?? ?? . ?? ?? ?? ,便回自己家了。

墓园通往山下的路要走很久,才有公交车。

牧星野全身冻透了,两只手交替着握着伞柄,手心里没有一丝暖意。

他将黑色冲锋衣的帽子扣在头上,乱糟糟的刘海湿漉漉耷在额头,雨水沿着发梢流过脸颊,跌进领口深处,冷得他浑身打颤。

他一路小跑,20分钟后终于见到公交站牌,直到坐上公交车,被冻得麻木的大脑才开始慢慢恢复工作,终于迟来地意识到,他今天办了一件顶重要的大事。

他见到言和了。

车厢内的暖风打在他脸上,他将帽子掀开,扒拉一下留海,从包里掏出手机,漆黑的屏幕上倒映出他的脸。

脸颊消瘦苍白,鼻尖通红,嘴唇却冻得发紫,眼睛里也一片水雾,累累若丧家之犬。

真狼狈啊!他想。

不知道言和有没有认出他来。

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呢?5年了吧!

5年的时间太长,他咬牙熬着各种恶意和生活的鞭挞,没有觉得度日如年。但是思念太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痛意丛生。

5年的时间又太短,短到不足以让人忘记那些丑陋的过去,短到他没有足够的时间重新让自己焕然一新,能体体面面地站在言和面前,也没勇气哪怕像朋友一样不顾一切冲上来问候一句。

他用力拍了拍冻透之后又被热风吹得麻痒的脸,脑子里开始复盘言和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

言和站在人群里,像一棵松,挺拔独立。感觉他又高了,也瘦了,不笑的脸上冷冰冰的,比雨水还凉。5年的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不多,但整个人还是连气质都变了。

牧星野只敢在远处悄悄观望,不能上前。他随着人群为言和逝去的家人鞠躬、致哀,手里捧着的一束康乃馨也只敢放到墓园的一角。

伞下言和的面孔在蒙蒙雨雾中模糊不清,他努力睁大了眼,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终于,在他踉踉跄跄跟在人群后,想要跑过来时,看清了言和上车前从他脸上扫过的眼神冰冷、厌恶、无动于衷。

一如5年前,言和在机场看他的那最后一眼。

从得知言和要回国奔丧,到想方设法获知言和奶奶出殡的日期,再到提前加班好几天只为了今天能请到一天假,所有为了相见积攒出来的那一点勇气,瞬间溃不成军。

他看见自己了吧,只是懒得搭理罢了。

就像5年前,言和在机场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