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到?此,钟虞坐在病床边,弓着身,脊背不似往日挺拔。他?抬手抹一把脸,泫然地笑了一笑:“我知道你会?说什么,我奶奶她那样对?我,我干嘛还在乎她的死活。但她养我长大,二十年?我们相依为命,她可以对?不起我,但我没办法不管她,她身体本来就不好,万一再有意外……”

前途学业悬于一线,至亲之人出?卖背叛,豺狼虎豹威逼利诱。他?万念俱灰,别无选择,只得答应了赵德青。第二天,就有人带他?到?了蒋西北面前。

看见蒋绍言的照片纯属意外,也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同蒋西北达成交易,之后设局引诱,刻意暧昧,直到?上床怀孕,最后生?下一个孩子。

蒋西北知道他?决心要走,在他?走之前还给了他?二十万,让他?在异国他?乡有点钱傍身。

这?笔钱不包括在钟薛欠的那部?分里,是蒋西北单独给他?,让他?不用还。

“你知道我用那笔钱干什么了吗?”钟虞问,双目依旧直勾勾望向那雪白墙壁,并未看蒋绍言。

蒋绍言却在看他?,眼神平静:“你给了你叔叔。”

“是。”钟虞目光流露出?狠与恨,“我把二十万,全都给了他?。”

那时他?刀口刚拆线,还没完全长好,疼得厉害,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拎着死重的一兜钱,在城中?村一处脏污逼仄的房子里找到?了钟薛。

当初他?答应赵德青,条件之一就是和钟薛从此断绝关系,他?帮钟薛还钱,就当买断这?份亲情。在他?怀孕不久后,老太太去世,草草办了后事,他?便勒令钟薛不许再找他?。

“如果你胆敢出?现在我面前,我立刻把这?孩子打了!反正奶奶已经走了,前途我也可以不要,你要不信尽管可以试试!”

所?以钟薛见他主动找来十分惊讶,当他?拿出?那些?钱的时候,钟薛就更加惊讶了,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

钟虞还记得他当时是这?样说的。

“叔叔,这?些?年?你供我吃喝读书,我不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现在我有钱了,也不能忘了你,这?20万给你,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过得这么辛苦。其实我觉得,你只是差了点运气而?已,希望这?笔钱能成为你翻身的资本。奶奶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他?说得情真意切,钟薛却并未看他?,一双浊目死死盯着那成捆的钞票,眼中?的贪婪和狂喜一览无遗。

“你觉得我会?有这?份好心吗?”钟虞问,他?抬起头,整个晚上第一次直面蒋绍言。

蒋绍言同他?对?视,眼眸深沉,没有出?声。

钟虞笑了笑,笑得竟有些?凄然,更有些?凄厉,他?双目发狠,双手也紧攥起来,手背露出?道道青筋:“怎么可能!我巴不得他?赶紧去死!”

“他?是我亲叔叔又?怎么样,他?从小养我长大又?怎么样?我永远无法原谅他?对?我做的事!我本该有美好的家庭,光明的未来,但就是因为他?的愚蠢贪婪,懦弱自私,我的人生?踏上了一条不该存在的岔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改变了!”

家没了,奶奶死了,人生?被毁了,凭什么罪魁祸首还能好好活着?!

“我就是要把钱都给他?,我就是要诱惑他?去赌,我就是要让他?以为他?有机会?翻身,我就是要看他?死无葬身之地!我不甘心我就是要报复!!”

二十万对?他?来说不是笔小数目,只要省着花,足够他?在国外好几年?的开销,他?那时身上只剩之前奖学金攒下的钱,但还是决然地将那二十万全都给了钟薛,自己一分也没留。

“最后他?终于死了,从高楼跌下去摔死的,你不知道得知消息的时候我有多痛快!收尸?我怎么可能给他?收尸?”

不仅钟薛,他?也恨不得手刃赵德青和程杰,可惜没这?个能力,所?以当年?才那么坚决地要走。

这?么些?年?过去,当时埋于心里的话终于痛痛快说了出?来,像是心口压着的一块重石骤然碎裂,然而?钟虞却并未感?到?轻松。

情绪极致宣泄过后反而?冷静下来,除了冷静,还有无穷无尽的空茫,如同那只未打麻药的手,带来密密麻麻的钝痛。

“这?就是当年?全部?,我说完了。”钟虞神情冷漠又?木然,“你现在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所?以蒋西北说得没错,程杰说得也没错,杀人诛心,他?的确心狠手辣。

钟虞颓然地塌着双肩,心中?漠然地想,如果蒋绍言自此厌恶他?鄙夷他?,那他?也认了,但如果蒋绍言为此不让他?见蒋兜兜,他?不会?罢休。

谁料蒋绍言却说:“我说过,你就是你。”

钟虞一愣,睁着一双空茫的眼怔怔望过去。

天花板吊着一盏白炽灯,光线惨暗,蒋绍言站在他?面前,许久没再出?声。过了不知多久,他?才问一句:“钟虞,你是不是也很恨我?”

声音很轻。

钟虞又?一愣。

蒋绍言一双眼睛朝他?看来,目光暗沉,远不似从前明亮。

“不……”钟虞嗫嚅,“我不恨你,你是被蒙在鼓里,反而?是我利用你……”

所?以蒋绍言的温柔包容才会?让他?感?到?自我厌恶,甚至无地自容。

蒋绍言闭目,深呼吸。虽然他?没有直接参与,但他?也是这?因果里的一环,蒋西北做的事,他?没有办法完全撇清。

如果要算,那么向钟虞举起的屠刀里,也有他?的一份。

蒋绍言又?轻声问:“这?事一直在你心里,没办法过去了,是吗?”

“是,没办法过去。” 钟虞反问,“换作是你,你能过得去吗?”

蒋绍言沉默了一会?儿:“过不去。”

方才听到?的每个字都在脑海里重重回响,顿了顿,蒋绍言再次看向床边坐着的人,晦涩地开口:“所?以一直以来,你都觉得我只是你人生?道路上一条错误的岔口,而?不是正途,是吗?”

钟虞咬牙:“……是。”

心中?似有一处轰然坍塌,蒋绍言深呼吸:“好,我明白了。”

第73章 风暴起(二更) “要是什么都不做,那……

从医院回去酒店还是蒋绍言开车, 一路上?,车里都十分沉默,除了路过蛋糕房时?钟虞要?蒋绍言停下给蒋兜兜买草莓蛋糕, 其?余时?间?两人没再说过一句话。

蒋兜兜早在酒店等得心急, 不知道怎么了, 睡觉的时?候他就特别不踏实?,还做了噩梦,醒来后发现钟虞不在, 房间?里只剩陌生的伊森, 心里就更难受了。

从没这么难受过,说不上?原因, 像是心头重重压着什么,快要?喘不过气来。眼红鼻子?酸,莫名很想哭。

这感觉从没有过,叫蒋兜兜有些害怕,他极力忍着,但那股难受的劲儿还是如潮水般一股股往上?涌,待房门被敲响他即刻冲过去开门, 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蛋糕, 而是钟虞手上?缠着的纱布, 便再忍不住, 哇一声大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