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明明那?个?他?, 是她的父亲, 是她身体来源的一部分。

这次换隋燃不回答,她把打包盒拆开, 将粥端在?桌子上,替裴冬青拉开板凳,然后自己?也找位置坐下。

裴冬青站在?对面?,“他?跟你说什么?了?”

勺子放回碗里?,隋燃咽下喉咙滚烫的粥,“什么?也没说。”

裴冬青两手按在?桌面?,笃定道:“他?一定说了, 我猜他?说了很多虚伪的话, 用道德拿捏、感化你,我知道他?”

隋燃打断,“裴冬青。”

她不得不打断裴冬青。

严格来说她是不得不打断一个?正奋力挥刀自残,断翅救身的易爆物。

对面?的此刻裴冬青显然已魂身相离,冷眉高挑, 像跌入牢笼的猎物被捆绑住手脚。一丁点善意都不愿分给裴天衡。父亲在?裴冬青的世界已成为最具象词汇,具象到恶心, 反胃,成为痛与恨的代词。

隋燃想:要不是裴冬青太过惜命,这人定会学哪吒剔骨还?父,恨不得活生生割剖身体,取出和裴天衡相关的内脏,抽干自己?的血,宁愿变成枯枝也要双手奉还?。

“他?确实找我了。”

隋燃抽纸擦干手,牵起裴冬青的手腕安慰摩挲,耐心道:

“他?也确实和你猜想的一样,说了很多陈年往事,但你先坐下好?吗?你站着太高了,我这样仰头?和你说话很难受。”

裴冬青听?话的坐下,但她和隋燃保持了距离,被拉住的手腕难得没有回握。

隋燃平静的看向?手机屏幕,“你离出发还?有三个?小时。”

“所以呢?”裴冬青不喜欢模棱两可?的问答。

隋燃笑着松开了手腕,拿着勺子在?粥里?均匀的搅拌,“所以三十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要我该如何在?三小时内解决?你说过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你觉得你能和他?解决什么?问题?解决我的?”

裴冬青突然讥笑两声,随后又沉音,“你省省吧。”

狰狞又爆裂的子弹疯狂扫射,正在?无差别的攻击着隋燃。

“那?不然呢?”隋燃顶住压力,耸耸肩,“我不去解决,难道你会去吗?”

裴冬青反问道:“为什么?要解决?”

“因为我们活在?这个?家?里?。”隋燃抬头?对视。

“我不明白…..你最在?乎的爷爷已经去世了,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个?家?以后会怎么?样?在?乎我和他?的关系会如何呢?爷爷离世了就是离世了,你处理好?了我和裴天衡的关系,爷爷也不能起死回生!再?说你不了解他?吗?还?是说比起我,你更在?乎他?的感受?”

刚刚被打断的刀,现在?还?是砍下去了。

裴冬青冷漠的隔绝,让隋燃在?这段对话里?重新审视自己?的角色。或许在?裴冬青眼里?,她此刻应该称得上是:本世纪最傻逼的父爱歌颂者,以及畏手畏脚的背叛者。

隋燃低头?,捡起勺子轻吹着海鲜粥。

过了半晌,她只说:“喝一口吧。”

她将碗和勺递了过去,尽管在?此刻对暴怒的人讲出这样没营养的话,会显得她像个?找不到解决办法的傻缺,但隋燃别无选择。她如今是夹层玻璃,她夹在?裴天衡和着裴冬青之间,道德给她烧出了穿心窟窿。

过去的九年,她披着女儿角色的外衣,日夜和裴叔扮演父慈女孝,和裴斯表演兄友妹尊。她承载着家?庭成员的错位,讨好?的弥补错误。她觉得自己?和地中?海贫血患者没什么?两样,靠着换血机器更新迭代的苟命。

她每天都活在?背刺里?。

她背刺了裴冬青。

她不知道怎么?办,因为裴冬青走了,没人再?教她做人的道理。

而且裴冬青教错了,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所谓的先苦后甜。日复一日的坐牢思过,是童年最痛恨的苦瓜。她不敢再?扯开这道伤口,她不敢再?伤害家?里?任何一个?人,不想让裴冬青和她坐过的牢付诸流水,她无处伸冤。

她憎恨那?种怯懦。

痛恨裴冬青不和她商量一句,就把璀璨的怯懦全都留给了她。

她放弃过参赛,放弃过读研,她开始变得放肆,宿醉不归,她说抛弃高薪就抛弃高薪,说纹成花臂就不会让皮肤留下干净的地方,她顺利成为裴家?亲戚口中?没出息的孙女,她用行动予以例证自己?的顽劣,和那?个?国际超模简直天差地别。

她想这群人为什么?会信那?错误是裴冬青导致的?明明是她啊!她才是这样的人啊!她才是不在?乎别人感受的混账,她是文明社会的落伍者,是无法被任何规则约束的恶童,隋燃希望他?们能把错怪罪在?她身上,要杀要剐真的随他?们便。

只是这家?人真的很可?笑。

笑他?们聪明人装糊涂,刻板守旧的老古董竟然在?清华的背书下,纵容了她的特立独行,理解成了她的艺术创作。笑他?们够傻,用尽全力去爱这个?冒名顶替的小孩。笑他?们学不会去爱,又不允许别人被爱。尤其是裴天衡,他?记不住裴冬青的生日,却记得住她随口说的想吃卤鸡尖。

隋燃曾无数次希望,希望喝醉的途中?有辆卡车能从身上轧过,希望割开的手指可?以带来一场破伤风,希望高烧不断至此昏迷,希望再?不伤及到他?人身心的情况下,有人能帮她结束苦乏的生命。只是她身负重任,连死不敢死,她怕裴冬青真的怪她懦弱。

爷爷的死,让隋燃得到了提前释放。

捡她回家?的人死了,最疼最爱她的家?人就没了,隋燃没有后顾之忧,终于终于终于她等来了赎罪的机会,她可?以放心把一切都归还?给她。还?她哥哥和父亲,还?她女儿的身份,还?她路灯下的那?个?吻,还?她没有妹妹的家?。

只是隋燃太着急还?债了。

她忘记爷爷不能起死回生,那?家?里?已经没有人会真的去爱裴冬青了。像是酒席中?亲戚的指责,裴斯二十六秒的语音,裴天衡的千字作文,根本没人在?乎她为什么?不想回家?,也没人去反省是不是家?里?出了问题,没人关心她在?台湾出了什么?事,他?们只会指责她又搞出了这么?大事。

裴冬青眼里?没有那?碗被吹凉的热粥。

她撑桌子起身苦笑着,“隋燃,我知道了,你最终还?是会为了他?们而放”

“不会!”

隋燃突兀地拍响桌子,剧烈磕撞声在?别墅回荡。

她急于压盖住裴冬青嘴里?的那?句放弃,她讨厌裴冬青脸上此刻表情,是带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恐惧,是对她害怕的鄙夷,公?开处刑了她曾遮挡不住的丑陋,和藏不住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