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恕静默一瞬,没说话,他总不能说自己上辈子送他回家送了九年,习惯了。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你以为它最多是一种肌肉记忆,浸入血肉骨髓也就罢了,可原来连灵魂都会沾染,重生也没办法剥离。
庄一寒皱眉:“为什么不说话?”
陈恕笑了笑:“……因为我想,行吗?”
他的目光太过认真,几乎让人承受不住,庄一寒不由得怔了一瞬,他反应过来下意识偏头移开视线,有些慌乱无措,连带着语气也缓和了下来:“那要不……你把我的车开回去。”
陈恕指向窗外:“我提前用手机叫了车。”
他语罢不着痕迹挣脱庄一寒的手,打开车门下了车,路边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出租,只是在树荫的遮挡下并不明显,冷风一吹,梧桐树叶哗哗作响,连带着衣角也被风吹乱了。
陈恕迈步朝着出租车走去,头也不回地打开车门上车,引擎声响起,不过一瞬就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中。
离去的姿态好像显得无情了些,不过这才是正常的,毕竟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深情,他和庄一寒才认识没多久,如果爱得要死要活反而奇怪,只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和怀疑。
陈恕在等,等一个合适的契机,他上辈子就是因为太心急了所以才会满盘皆输,这辈子他别的不多,耐心最多,毕竟只有最耐心的猎人才能捕获到最丰盛的猎物。
……
庄一寒那天回去后没多久就让人查了一下陈恕的近况,还是那句话,他不觉得一个大学生会有什么事急需一百万,然而看着资料上显示对方家里有一个等着做手术的父亲,他支着下巴靠在办公椅上,微妙沉默了一瞬。
怪不得答应的那么干脆利落……
庄一寒的父亲已经去世很久了,细算下来也有九年,尽管他现在已经可以独自支撑家业,但每每回想起那段晦暗无光的日子,依旧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陈恕现在的处境和他当年有些像,但又不太像,或许还要糟糕些。
庄一寒望着电脑上陈父的住院资料,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给发小薛邈拨去了电话,他依稀记得对方的父亲好像是心外科的权威教授,还经营着一家私人医院,在医学界人脉甚广。
……
另外一边,陈恕正在上教育课,学校每年都会弄那么几场类似的专题讲座,虽然内容枯燥无聊,但为了混学分还是会有不少人参加,他和几名室友坐在后排,因为位置隐蔽,玩电脑也没人管。
段成材恰好坐在陈恕旁边,懒洋洋趴在桌上打瞌睡,他掀起眼皮,只见陈恕把电脑搁在桌上,指尖灵活敲击键盘,仿佛在测试什么程序,花花绿绿的代码看也看不懂。
“那天吃饭我看见你了。”段成材忽然没头没尾开口,险些让人以为他在和空气说话。
陈恕半点不见惊慌,语气从容:“所以呢?”
那天他也看见段成材了,不过没有打招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何必去插手别人的交际圈子。
段成材似乎想说什么,但见陈恕一副不是很在乎的模样,也就咽了回去:“没什么,那家菜还挺不错的。”
说完这句话,他换了个方向趴着继续睡觉去了。
陈恕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看了段成材一眼,然后一言不发把新买的电脑合上,他双手抱臂,干脆靠在位置上闭目养神,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接连振动好几声,这才引起他的注意。
是弟弟陈忌打来的电话。
自从庄一寒让人给陈恕转了五百万后,他就给陈忌买了部手机用来联络,对方知道他平常上课忙,再加上手术费用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所以轻易不会打扰,这个时候冷不丁打电话估计是出了什么事。
陈恕借口要上洗手间,静悄悄从后门离开了教室,站在走廊接通电话:“是不是医院出了什么事?”
话筒那头的陈忌显然很焦急,说话磕磕绊绊的:“哥,你可算接电话了,今天早上……今天早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来了一群人过来给爸转床位,把他给换到了楼上的VIP病房,还说请了什么专家给他动手术,主治医生说如果我们需要的话,明天就可以办理转院手续,把爸爸转到市中心的那家大医院,我吓得没敢签字,他们该不会是想骗我们的钱吧……我我我……”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认真扶眼镜):不,他想骗你哥的人。
(友情小提示:(〃'▽'〃)本文每个单元故事背景都不一样,彼此之间是没有联系哒)
第15章 夜会
他到底年纪小,没经历过事,骤然遇到这种场面吓慌了神,想起银行卡上所剩不多的余额,紧张得声调都高了几分。
电话那头的陈恕闻言微不可察停顿一瞬,随即想到八成是庄一寒的手笔,他背靠着寂静的长廊,过了片刻才道:“别慌,我有一个朋友刚好是学医的,他帮忙托关系安排的床位和手术,你暂时听医生的安排,明天我过去一趟看看情况。”
陈忌闻言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总算安稳了几分,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来是你朋友啊,吓我一跳,哥,那你明天一定要记得过来,我一个人……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陈恕似乎是笑了笑:“怕什么,你一穷二白,还怕别人骗?”
陈忌扭扭捏捏的:“就是没钱才怕别人骗嘛,我以后要是有钱了,才不怕别人骗这些三瓜两枣的。”
陈恕道:“总之你好好照顾爸,我往你账户上打了点钱,你记得给阿念转回去,免得她生活费不够用,另外再给姑姑送三千块钱,让她把阿念接过去住一段时间。”
看父亲病重的情况,估计动完手术还得修养不少时日,陈忌也得跟在旁边端屎端尿的照顾,他们出来前估计也没想到会耽误这么久,剩妹妹一个人在家难免不安全,还是让长辈照顾着比较稳妥。
陈忌应了一声:“阿念这两天老借支书的手机打电话过来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没敢和她说爸的情况,我等会儿就和姑姑打电话,让她陪着阿念住段时间再说。”
他语罢又艳羡道:“哥,你那个朋友可真厉害,你回头记得好好谢谢人家,我听护士说这种手术去大医院做比较稳妥,那个医生主任也很难约,人家肯定出了大力气,你记得和他说,以后有啥事需要帮忙的就开口,咱家肯定没二话。”
陈忌语气天真,尚且带着一丝少年的质朴,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哥哥那个所谓的“朋友”既然动动手指就可以安排好这么多事,又怎么会需要他一个穷小子帮什么。
陈恕在电话那头,闻言不禁哑然失笑,他弯腰扶着膝盖,身形缓缓下落,将头埋入了臂弯里,仿佛在为弟弟的天真感到好笑,然而透过缝隙看去,漆黑的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
陈忌听见他的笑声,有些羞赧的问道:“哥,你笑什么啊?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陈恕垂眸盯着地面,轻轻开口:“你没说错话,哥也是这么想的。”
他上辈子也是这么想的。
一定要好好报答庄一寒,报答这个救了自己父亲性命的人,报答这个可以让他不用辛苦打工就可以念完大学的人,报答这个让他从泥潭脱身走向高处的人,可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把他们两个逼上了那样的绝路?
陈恕藏在臂弯阴影中的嘴角微微上扬,难掩自嘲,或许是庄一寒眼神不好,救了个白眼狼吧,他没有再和弟弟继续通话,挂断电话后就从地上缓缓站起了身。
外面秋高气爽,天空一片澄蓝,陈恕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往外面看了一眼,总觉得那个契机已经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