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连那个鸡屎味儿的庄子都回不去了?哈,我妹妹真是好手段,难怪是维扬城里被人人称颂的罗东家,先是把我逼得有家回不得,又把我逼出了维扬城,现在又是一群泥腿子庄户把我从庄子里赶出来!娘,不买那片地,你告诉我,我去哪儿住?去东边庄子上?离维扬城几十里的地方?那儿要是也住不得了呢?我是不是得回去岭南,把自己眼睛扎瞎了,罗守娴她才能放过我?”
罗林氏怒瞪他:“你怎么就认定了是你妹妹害你?罗庭晖,你瞎了八年,是你妹妹操持得盛香楼,她给你寄银钱寄衣物,生怕你在岭南过得不舒坦……”
一阵怒火攻心,罗庭晖大骂道:
“她就想我在岭南舒坦了,然后一辈子不回来!
“我不回来,盛香楼是她的,芍药巷的房子也是她的,我祖母的庄子也是她的,你还给她留了嫁妆银子!罗庭晖的名字是她的,罗东家的名号也是她的,我呢?我做错什么了?我怎么什么都没有?
“我从岭南回来,我还得看她的脸色,她多大的威风啊,她说要争行首,争完了再把盛香楼还给我,还说让我别着急!她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她凭什么跟我说这种话?嗯?
“盛香楼的后厨房,所有人都只听她的,她高兴了,我能凑上前去跟那些厨子一样说说菜的样式,她一个不高兴,我在那后厨房里就只有一把椅子,连个跑堂的都能给我使脸色!我不买那片地!我在维扬城里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看见自己母亲跌坐在椅子上,罗庭晖又是一阵冷笑:
“你自然不想我买那地了,毕竟那是你亲女儿,总得供养着你,你自己留着银子傍身,外头是一个顶立门户的能干女儿,家里还有个对你摇尾乞怜小心伺候的孝顺儿子,什么好处都是你的,你会真的为我打算吗?啊?娘?!”
“原来你是这般看我的。”
外头雨停了,蒸腾着热气,让人发昏。
罗林氏嘴唇轻抖,想要站起来却手脚都不听使唤。
她大喊了一声“桂花”,于桂花冲进来扶住了她。
“好,以后的事我一概不管不问……你……”
“六弟妹,庭晖他不过是一时意气上头,你何必这般动怒。”
门外,罗致蕃抬脚进来,笑着劝她。
罗林氏死死瞪着他,心中认定了他是包藏祸心。
“那庄子上的人太过粗野,我在城里给庭晖侄儿租了个院子,弟妹陪着庭晖好好养伤,其余外头的事情交给我这个做伯父的就好。”
自那日起,罗林氏就被软禁在了那个陌生院子里。
浑身上下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和几十两碎银都被罗庭晖强要了去。
罗庭晖问她余下的钱在哪儿,她只说都在芍药巷的宅子里,又过了两三日,罗庭晖将一张崭新的地契拿给她看。
城西的十几亩地,他花了一万一千两,终究是买了下来。
“还差的三千两,你是回了芍药巷?”
“文思回去了两趟没找到钱,我先去拆借了些。”说话时候,罗庭晖有些得意。
每日被罗致蕃带出去暗门子厮混,他眼下发乌,嘴唇暗褐,还瘸着腿,瞧着越发不成样子。
罗林氏心灰意冷,都不愿看他,只说:
“你哪有什么能抵出去拆借的,房契都没有。”
“我是没有房契,可我有妹妹呀。”罗庭晖靠在门槛上,笑着说,“要不是五伯父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对付个女人那般容易,捂了嘴往轿子里一塞,以后就不必再管了。五伯父出面替我打点了罗家上下,等到六月初九,我们就去盛香楼,当众揭穿了罗守娴的女儿身,她在维扬城里坏了名声,旁人问起来,我只说她远嫁了,又有谁会追究?”
“罗庭晖!你真是不遮不掩你那坏心肝,那是你的亲妹妹!”
“亲妹妹才好,亲妹妹卖起来才容易,我还得谢谢娘你给我生了个这么值钱的亲妹妹!”
罗庭晖大笑了两声转身走了。
留下罗林氏在屋子里把泪都流干了。
一直到了六月初十,一夜间,看守罗林氏的四五个人都没了,她披头散发冲回芍药巷,就看见一群人在从自家的宅门里往外搬东西。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贼盗上门了没人管吗?!”
“什么贼盗!老六家的,你儿子说你女儿抢了他家业,让我们上门给他主持公道,结果现在盛香楼也没了,我们从前的分成也都得退回去,要不是你们六房,我们哪来这般祸事?现在我们每家都欠着一屁股债,自然得跟你们六房来讨了!”
罗林氏茫然无措地看着说话那人,耳中只有轰鸣声: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罗家六房,完了!”
那人抱着一个嵌着螺钿的匣子往车上塞,罗林氏回过神来,立刻上去抢:
“那是我的嫁妆!嫁妆!”
“嫁妆个屁,你人都成了罗家的,钱自然也是罗家的!”
那人把她推倒在地上,看见另一伙人在争抢一个西洋玩意儿,也连忙撕扯了进去。
罗林氏趁机去抱着自己的匣子,看见被人争抢的东西,她大声喊:
“那是我女儿给我的!我女儿给我买的!”
争夺混乱之中,那东西落了地,铜柱子里迸出了碎玻璃,眼见是坏了。
“东西都坏了,你们给我吧!”
“黄铜也值钱!别跟我抢!”
罗林氏抱着她的螺钿匣子,绝望地看着又有人扯着撕碎的绫罗从门里奔出来。
那也是她的!她买的上等湖绸,只舍得给儿子做了件衣裳!那是她的!
区别在哪里呢?区别在“认知”,就是这个角色的自我认知是谁,我就选择如何称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