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清漓向星连笑了笑,心想怕是不止这些人呢,定是这整条街巷都是暗哨,兴许还有乔装打扮的禁卫军混在百姓之中随时待命。
他的身份比之从前更加尊贵了,废帝残余的暗党也不知有没有彻底清除掉,自然得小心为上,呆在宫中其实是最安全的,可他为了陪她用这一顿团年饭,还是冒着风险来了。
两个丫鬟与两个小厮认出了宁天麟后,立刻就跪在了地上,倒是满桌之人除了言清漓以外,无一人起身,也不知他们是何时达成这种默契的,想来是在她这里,便都默认了他们自己的身份只是‘竞争对手’,不分尊卑贵贱。
宁天麟在经过玉竹他们时,淡淡的一声“起”,无意识绷住呼吸的几人这才松了口气,相互扶着起身。
不过,这人虽并未在意其他男人是否要对他行礼这件事,却应是对坐在哪里有要求,明明这张八仙桌很大,加上玉竹她们也都容得下,可他却偏偏站在桌旁不动,遅遅不落座,只无声地看着言清漓身旁的两个位置。
裴凌轻嗤一声,勾勾嘴角,兀自给自己倒了杯酒,大有看热闹的意思,反正起身让座这差事也轮不到他。
言琛是稳稳不动的,不仅神色坦然,还同裴凌一样,也给自己斟了酒,架势分明就是绝不让位的意思,更何况他是她的兄长,坐在这个位置无可厚非。
陆眉瞥见言清漓为难的神色,轻轻攥了攥她的手以作安慰,随后潇洒起身道:“宁皇大驾光临,自然得上座,便坐在我这里吧。”说着,他就主动坐到裴凌边上去了。
言清漓心里别提多感激陆眉了,她叫玉竹青果还有阿来元忠他们一起坐下来用饭,阿来和元忠就不必说了,再给他俩十个胆子也不敢。青果那脑袋也摇得同拨浪鼓似的,并且她与玉竹压根儿也没想过与小姐他们一起用,倒不是将自己看做低贱的下人,反正平日她们也都坐在一起,只是今日特殊,并且她家小姐破天荒头一回将这些个不好对付的男人都给聚齐了,还这般和谐地坐在一起吃饭,这场面难能可贵,倘若加上他们几个,就像是在满筐鸡蛋里硬塞了几块石头,实在多余。
青果腹中墨水少,也只能想出此等比喻。
饭虽还未开始用陆眉就换了位置,但为表尊重,玉竹还是替宁天麟更换了新的碗筷,躲在门口偷看的青果直咂舌,玉竹出来后便立刻拉住她,将手里温着的酒壶塞过去,并窃窃私语:“我的好姐姐,你胆子也忒大了,稍后也由你去为他添酒吧,我可不敢!”
玉竹向院中一角候着的吉福看去,“嘘”了一声:“嗓门儿怎么那么大,小声些!”
青果疯狂点头,但是又忍不住朝房中觑了一眼。
五个英俊非凡的男儿陪着她家小姐一人,其中一个还是当今圣上,这若说出去可真是太有面了,瞥见宁天麟与言清漓低声说话时那温柔的神色,简直与青果在越州时日日见到的他大相径庭,忽然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皇上又如何?不还是得低声下气听咱们小姐的,小姐可真厉害,御夫有术!”青果咧着嘴与玉竹说小话,却被玉竹一把捂住了嘴。
后知后觉的青果这才发觉原本就安静的房中似乎更加安静了,眼珠子转过去,便看到宁天麟的目光正投向她,神情也没有方才对她们家小姐那般柔和了。
“你叫青果。”那人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青果打着哆嗦点头,心说你这是明知故问,小姐身边跑过去一条野狗你都要派人去查一查公母,还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不过她的腿可没有她的心那般有骨气,有些发软,膝盖总想触地。
言清漓见青果脸色煞白,向她投来求助的目光,心想这丫头着实是跟着她久了,不仅胡说八道,如今竟还胆子大到都敢在背后编排起皇帝了,不若就吓一吓她也好,免得日后口无遮拦的,容易吃亏。
谁知宁天麟却轻轻一笑。
“赏。”
轻飘飘的一个字,使言清漓一怔,青果也懵住,直到院中传来吉福的应声,青果才反应过来,自己不仅没挨罚,还被赏了!
这皇帝的架势与威仪可真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言琛目露不屑,裴凌冷哼一声,陆眉勾勾唇角,只有星连有些好奇,不知青果会得些什麽赏赐。
言清漓看到宁天麟嘴角的弧度又扬起了几分,便知他此刻的心情比方才来时要好上许多,思来想去,怕是青果那句“御夫有术”中的“夫”字触动了他,可明明青果指的应当是他们五个人,又不单单只是他……
唉。
一场小小的风波过去,气氛好像就没那么紧张了,虽然席间他们这几个男人仅仅是同她说了几句话,而他们彼此之间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倒也都给足了她面子,一顿团年饭用得也算融洽。
言清漓看着他们,心中暖融融的,总觉得好像又回到了楚家,身边围绕着许多亲人对她呵护疼爱的那段日子。
这种感觉真的挺好的。
宁天麟无法留下同她守岁,饭毕便带人回宫了,她出门相送后,再一转身,就见裴凌不知何时抱臂倚在了廊檐下,淡淡的酒气自他身上散出,黑石般深邃的眼睛定在她身上,是特意等在这里的。
0465 第四百六十三章 甩不掉
这场交谈是注定避免不了的。
言清漓抬脚走到那人面前,抬起下颌,饶有兴致地在他面前绕了两圈,“醉啦?”
裴凌从鼻孔里轻蔑一哼:“可能吗?”
方才这人还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可她走近了围着他转圈看时,他的目光又无处安放,最后偏移到别处去了。
言清漓眼珠子转了转,负手立在他面前,“听青果说,你今日被方家女眷绊住了脚?我知道你平生最怕女人哭闹纠缠,不如这样,明日她们再来,我便叫玉竹和青果替你出面应对。”
裴家无主母,裴凌也没妻妾,元忠想必也不大得用,他一个大男人面对一帮子哭哭啼啼又不讲理的女人,着实是件很头疼的事,恰好四殿下走时同她提了,说是琥珀与紫苏都想要回到她身边,那明日正好叫她二人随玉竹青果同去,端是站在那里,也能起到个震慑作用。
“你打算以什麽身份替我做这件事?”裴凌的目光又游回到她身上,在她那张被酒气晕染到微红的脸颊上定住。
言清漓一愣。
是啊,这本该是裴家女人出面的事,她以什麽身份?
见她没了方才要替他出头的神气,裴凌扯起嘴角自嘲道:“该纠缠的避我如蛇蝎,倒是不该纠缠的,一下子全来了。”
该纠缠的,是说她吗?
不仅不神气了,就连眼珠子都开始左右闪躲,裴凌挪开了令她倍感压力的目光,声音稍沉:“裴家风光时,方家不知跟着得了多少好处,如今倒了,一起吃瓜落儿也是该着,既受了裴家的荫蔽,便不能只乘凉而不担风雨。此事你不必管了,我应付得来。”
裴凌既如此说了,言清漓也没再坚持,总归这是他的家事,而她也早已不是裴家少夫人。
一时间相对无言,夜晚冰凉的风逐渐将两人身上微热的酒意吹走。
许是太过安静稍显尴尬,半晌后,他们又同时看向对方。
“抱歉。”
“对不住。”
话音双双一滞,裴凌率先轻笑:“你同我说什么抱歉?是裴家对不住你。”
他擒了自己的祖父,自然也从其口bzm中问清了裴家在当年所充当的角色。
知而不言,冷漠旁观,何尝不是一种恩将仇报?那时她嫁给他,日日对着他们这些恩将仇报的裴家人,想必万分厌恶与难熬吧,怪不得会那般急着甩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