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即将再度动手时,她心中浮现一股异样的情绪,下意识与越昙对视一眼,从她微微变化的眼神中,也瞧出几分异状。在这片天地里,她们对天机的感知是不可能被元圣扰乱的,有所感应,的必定有事生发。

两人眼神交汇,不到一息。

天穹仿佛坍塌一片,露出一角裂隙,那是无穷无尽的冥晦就像是被元圣夺去的道域!

元圣眼皮子一跳,露出一抹狂喜的神色,天塌了意味着困住她的天地不再周旋。她毫不犹豫地朝着那道裂隙冲去,无视谢寄愁、越昙落下的重重截杀。

在逼杀之中,元圣的气机很是残败,可唯有生死关头,她的身上才会走出一道虚影替她承接伤害。等她逼近裂口的时候,她像是强弩之末,却也在杀招之中留有性命。她迫不及待地自那处裂隙与元空沟通,让干瘪的身躯从中得来如海浩瀚的力量。

谢寄愁、越昙见状俱是心一沉,天穹崩塌得莫名。

在有一抹感知的时候,出手已经是来不及了。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元圣被元炁充盈,气机往上拔升,一直到最初的时候。强烈的恶意如海浪奔腾,元圣对她们的杀机变得更为浓郁了。

“昙儿,如果此回不能成功,你我恐怕要共赴黄泉了。”谢寄愁扬眉一笑。

“只要跟师姐一起,哪里都能去得。”越昙开口,眼神坚定,不过是一死而已!

元圣的周身浮动着浓郁的煞气,她提着刀朝着苍穹的裂口一挥,打散音刃、斩断长风、打破雷霆……将裂口搅得更大。困锁她的小天地在这一刀下,眼见着就要翻覆,却见八道光柱冲天而起,支撑八维。元圣的怒意催动,将长刀横推,可就在这时候,异变陡然间生出。她的身躯一僵,身上的元炁更为狂暴,仿佛随时要冲破她的躯壳。

那是来自元空的力量,先前已不可控制,如今更是难以压制。

过去元圣是主动地索取,而此时已经变成被动地承受。

一股股元炁从元空渡到她的身上,无法截断、无法散去,将她的功行层层推高,要让她破开天门回到元空之中!

可元圣想了数千年,就为了在道域行走,怎么可能愿意离去?

“她的气机……”谢寄愁心念微动。

“先前就已经出现这般状况,我起剑斩向她的时候,接触到这股气机,隐约感知它们来自元空。”越昙所思道。

“她不肯离开道域。”谢寄愁眼神闪了闪,“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她不知道元空中发生什么异变,但好不容易元圣陷入内外交困中,她们只需要把握时机去杀了!

铺天盖地的明光将暗色层层挤压,谢寄愁、越昙二人毫不客气地动手。

在她们看不到的元空里,一尊尊困锁在玉像中的元神尽可能地抓住那点自主,将自身所有的力量都灌向元圣她们不知道发生什么,只知晓自己需要一个解脱。挣脱玉像已经是不可能的,那就只好向死了。唯有自身力量耗尽,才会归于虚无之中,得到一线生机。原本元空中有禁制在,可玉像空了一座,某位道友在数百年前脱困。在不久之前,又有一道来自下世的元神扰乱原先恒常的禁制,元圣没在元空,自是来不及修复。她在下世,或许是想要破开天门回到元空了?她现在需要力量,那就将所有元炁都灌给她好了。她们不在意元圣前去哪里,又终将回到哪里,她们只想着,不再去做元圣的玩偶。

飞升不是解脱。

天在欺瞒她们。

道域中。

元圣的气机始终在膨胀,在淹没一切的明亮天光里,她想要故技重施,主动地去迎接那浩瀚无穷的剑气。

可不管是谢寄愁还是越昙,这回祭出的都不是杀招。

泽水困、七星定,两种不同的定身神通落在元圣的身上,让她的躯体倏然间一止。

就在这一刹那,那下灌的元炁越发汹涌猛烈,在元圣陷入空茫的困境中,在所有自元圣内部生出的抗衡消失后,它们猛然间爆发,自内向外的强横力量在瞬息间将元圣炸成一团血沫。

她不愿意回到元空去,可元神寄寓的真形又无法接纳更多的力量,就只能够走向自毁一途!

那具由幽川中的恶气化成的纯魔之身被爆发的气流撕裂成了碎片,紧接着雷火与星流并落,将其消杀得干干净净。可元圣寄寓的真形毁灭了,她的意识却没那么容易消失。

风声呜咽咆哮。

谢寄愁、越昙谨慎地注视着四方,忽然间,一道金芒定定地指向谢寄愁的眉心!它来得迅疾,不为任何神通道法阻碍,直直地闯入谢寄愁的泥丸宫中。

无数纷乱的光影在谢寄愁眼前现身,陡然间填塞的、来自元圣的识忆让她七窍流血不已。

在最后的时刻,她听到元圣银铃般清越的笑声:“你们要创世?那就去吧。”

“师姐?师姐?”在越昙急切忧虑的声音中,谢寄愁终于回过神来。她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擦去唇角的血迹,朝着越昙说了声:“无事。”她能感知到元圣消失了,她自我毁灭了真识,却将自天道里得来的力量都给了她。她的气机拔升,随时都可能遁离人世进驻元空,而后永远只能遥望着人世的繁华。

这对元圣来说是放逐,可对她而言,会是吗?

可此刻并不是恰当的时机,她并不愿意于此时离去,所幸还有宝莲将她的气意与铸苍生一行人相连,谢寄愁毫不犹豫地将自身暴涨的元炁返向宝莲,直到那宝莲无法再承受更强悍的力量!

天穹的裂隙渐渐弥合,幽暗的缺口合拢后,被驱逐的日月重新回到道域的天穹,将黑暗与冰冷点点驱散。

她们立身之处满是狼藉,别说是就近的仙城了,地脉更易,地陆下沉,连山川都随之崩毁,何况是脆弱的、宛如蝼蚁的人?

铸苍生、惊别鹤一行人灰头土脸地爬出,她们修到大乘期,身体自然也无比强悍,此刻随着战事的结束,每个人的力量也从宝莲上收了回来。不,不仅仅如此,她们俱是察觉自身境界得到不小的提升。她们互相对视一眼后,由惊别鹤一步走出,朝着谢寄愁、越昙打了个稽首,询问如今情况如何。

谢寄愁没理会她。

越昙搭着眼帘,淡声道:“元圣和幽川都消失了,恶瘴失去源头,但那先前便已经遍布各处的恶瘴需要扫除,遗留的鬼怪也仍旧要道人们动手降服。”

惊别鹤长舒一口气,这毕竟是一个好消息。只要那难以抵御的力量消失,她们借着药王谷的药物迟早有一天能让道域的天地恢复清明。她郑重地朝着谢寄愁二人一拜,说了声:“多谢二位道友。”如不是她们,或许所有生灵都在劫数中覆灭。惊别鹤先出言,问天垣、应如是一众也诚心诚意地道谢,不论过往交情如何,如今的这份功德都是她们的。

谢寄愁、越昙不需要她们的感激。

她们无声地看着残破的大地,内心深处涌动的是一种悲哀。

命运让她们见到了人的卑弱,不论是否走上道途,都难以将那无形的钳制摆脱。

那些过往纵横交错,动摇错乱,一颗心在搅荡的大漩涡里,重新变得破碎不堪。

越昙靠近谢寄愁,握住她冰冷的指尖,喊了声:“师姐。”源源不断的清风吹来,再也没有风刀霜剑的酷烈。郎朗清风在灿烂的日芒下拂过人间,多少带来一股蓬勃的春意。山倒、地崩、雷鸣声消失了,大地忽然间又变得宁静。

谢寄愁扭头看越昙,神色似哭似笑:“昙儿。”

越昙忽然道:“我们走。”就算天地清宁,就算过去的污名一一洗刷,她还是想走。

她们要去天涯,要去广漠,去天地之极,去遥远到无人涉及的地方……再也没有纷纷扰扰。

“道友”身后传来低低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