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母没有隐瞒越兰泽:“我要真形。”

越兰泽闻言心中警铃大作,她抚了抚面庞,只觉得元母阴森不怀好意。

元母见她的动作,笑了一声道:“我怂恿你戴上面具的确是有用你做暂代之躯的打算,可你既然如此抗拒,我便不去强求。毕竟以你的道体,未必能容得了我的识念。唯有非此世的道根,才能承载我的力量。”

“那谁容得了?”越兰泽追问,道域之中要论功行,当属大乘期的宗师了,元母为什么没有找上她们,而是找到自己?自己身上没有它所图的,那谁身上有?越昙吗?想到这种可能,越兰泽不由得心惊胆战,慌乱无比。“你”

元母像是看穿越兰泽的恐惧,柔声说道:“圣人蛊排斥一切异物,况且她我当然不会以越昙道体为寄托。”还没说完,话锋倏地一转,她的语调有种奇异的力量,像是悟道刹那聆听的高邈之音,让人不自觉地放松警惕。

只要不是越昙,这件事在越兰泽心中,便不算是事了。可她仍旧没有听从元母的劝告,而是道:“我会迈入大乘期的。”她依旧不想服用三洞真炁,至于办法那自然是到处搜寻血食。如今道域修士都在推动法坛的修筑,她知道要去哪里取食。

“何必舍近求远。”元母甚是遗憾,面具上的灵光微微一闪,它没有再强迫越兰泽,渐渐地消隐。

佛国潮音洞。

太上法会送来一壶钧天紫炁、一壶蓬莱炁。

她们许诺在谢寄愁在法契上落下名印后,便各自送上两壶,还道如果三洞中真炁精华再度生诞,第一时间送到她的道场。如果谢寄愁还是当年的那人,她就算不收太上法会送来的好处,也会自愿进入道场,将自己与人世隔绝,可现在已然失去信心和耐心了。她只是觉得不甘心,那些人凭什么认为她承受一切苦难是理所当然?幽川之中,风浪迭起,心魔化影,时时具现,或是以言动人,或是无声引诱。谢寄愁心里煎熬,可在越昙的跟前,她没有展露出分毫。

在要求获得满足后,谢寄愁很干脆地与太上法会定下“命契”,允诺入驻道域替她开辟的太乙道场。只是她并未在第一时间走出,而是继续仿若无事般督促越昙修行。

圣人蛊早经过种种后化作一枚星光披垂的茧,而在元炁和宝药的浇灌下,又有了再度蜕变的征兆。越昙知道这一步至关紧要,于她、于圣人蛊皆是,她已经无暇思考其余事了,将心念沉浸在玄之又玄的高邈中。她看到了一条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星光长河,看到河上盘膝趺坐的一道道光芒闪烁不定的身影。这些面孔对越昙而言很是陌生,唯有最后的一个佛者才有似曾相识之感。

是圣人蛊所见吗?越昙暗想道,她隐约捉到一抹灵光,可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光芒变幻不定,她的意识受到璀璨光华的牵引,一步步向着星光长河中走去。在她靠近边沿的时候,一道莲花玉台从星河中浮现,上头现出一道虚幻不定的身影,面貌与她别无二致。

“这是我。”越昙恍惚地想着,她朝着莲花台一走,顿时与那道虚幻身影叠合,她的气机变得凝实起来。这时候,星河仿佛受到一股莫名力量的牵引,翻起了漫天的星屑。那坐在前方的人影一个个起身,迈着步子、唱着道文朝着越昙走来。一道、两道……无数道身影叠合,一股庞大深邃的元炁向着越昙身上涌来,将她的气机层层往上推升。越昙对道法的悟性极高,如今在得道怀有圣人蛊前辈遗留的元炁浇灌后,更觉得道字易解。她对太上北斗真经的修炼已臻于化境,此刻无由地想起大圣遗音曲,那缺失的最后一章《渡世》,她也不必去问询了,彻底地在心中显迹。这并非斗战之术,而是八风、八节、十二律吕之道,关乎天地、关乎时间、关乎四极。

像是过了漫长的时间,又宛如一瞬,莲花台上的越昙倏然间睁开双眼,周身星光缭绕不绝。站在她跟前的是最后一道身影,她仿佛从亘古之初走来,脸上戴着一张奇异的绘彩面具,唇角勾着一抹神秘的笑容。她没有像众多前辈那样融入越昙的身体,而是抬起手在她眉心一点,旋即身一折,消融在漫无边际的璀璨星河中。

越昙心中困惑,可无暇细想,只听到一声低鸣,便见星芒纷纷,勾勒出一只玄异的星蝶,它微微地一展翅,一团虚虚荡荡的光焰跟着涌动,飘忽而又粲然。越昙心神被星蝶牵引,从莲花台上走下,渐渐地走向那只悬浮的星蝶,而后神思一转,顿时与星蝶相和,绽出无量明光。光芒缭绕,元炁浇身,久久后方消散无形。

潮音洞外,?*? 谢寄愁与妙法音都在静观。

圣人蛊蜕变后,异象遍布整个佛国,明光灿烂。

“莫怪人人艳羡,这圣人蛊蜕变带来的庞大元炁既能锤炼道体,也能补足神魂,将人一举推向前方。”谢寄愁垂着眼睫,语气冷淡。她原先的估量是迈入元婴三重境,可实际上圣人蛊比她想得还要厉害,竟然一口气将越昙推过大境,直接迈入大乘期。要知道,她闭关修行还不到半载。

妙法音看了谢寄愁一眼:“道友的语气可听不出羡慕。是感无常之变吗?”

谢寄愁转眸凝视妙法音,她微微一笑:“尊者不必费心,我学不来无边佛法,不可能入无相道中。”

妙法音“嗯”了一声,她只是随心一提,并未将此事着心。她又问:“之后道友便要离开佛国了。”

谢寄愁:“我们终非佛乡人,叨扰已久。尊者已触摸到境关,要不是因为我们,不必出来。”

妙法音道:“未必是好。”

谢寄愁难得地从妙法音语调中听出一抹闲愁来,以她的功行,何以至此?眉头一凝,她认真地问:“尊者可是感知到什么了?”

妙法音:“劫来之世,处处不祥。”

谢寄愁:“修到大乘,纵然不算真解脱,可寿数也是旁人不可及。若有不安,何不就此停步?”

妙法音微微一笑,温和道:“古往今来,只见破关失败的道人,却不见苟且于大乘之辈。若求道之心不切,断然修不到大乘。若修道之心甚切,除非天资所约束,不然绝不会止步大乘。难道谢道友想安于此境吗?”

谢寄愁不答,反而问道:“尊者修无相相,要一切皆空。可心念飞升之事,算不算落入法执中?”

妙法音默然无语,等她一个很轻的“算”字说出口,谢寄愁已经化作一道流光掠向潮音洞中。

“昙儿,感觉如何?”谢寄愁跪坐在越昙的跟前,伸手扶住身上气机稍微尽数内敛的越昙。

被星芒侵夺的视野渐渐地恢复,越昙反握住谢寄愁的手臂,低喃一声:“师姐,我有些不安。”

别人穷极一生都难以跨越的长河被她轻而易举涉过了,眨眼之间,便迈入大乘期。她的道行得到的太容易,所以要在其它地方有损,来保持天数的恒常吗?

第75章 替我找个人。

在天涧之战发生前, 她以为自己大体是幸运的,师门和睦,修道之途顺风顺水, 几乎没有遇到挫折。从开窍到筑基,再到金丹,都是自然而然, 根本不必担忧在破开境关的时候有什么阻碍。她于修道事上算不得勤勉, 而边玉沉对她也是放纵,要不是大师姐力劝, 可能连下山寻药的历练都不会有。纵然只是如此,她也走在同龄人前头。

是圣人蛊选中了她,是天道眷顾着她。

可天底下哪里有白得的好处?今日在此处有所得, 明日便在其它方面有所损, 她过往的乐事早已经标好了价码, 只等着有一日偿还。如此跌宕, 倒不如做一个平凡人, 陶陶于生活。她不想当圣人,也不想修成大宗师,可如今, 她不得不迈开脚步往前走。这是命运的恒常与无常吗?她该如何游心于世?

“你不要担忧, 不管遇见什么, 我都会与你一起面对。”谢寄愁的声音响起,轻柔而又坚定。

越昙心中有所感触, 眼眶不由得酸涩起来。可她没有再哭,而是埋在谢寄愁的肩头, 吐出一口浊气。修到大乘期本该天地同喜,可在经历种种后, 她的心中落下一枚悲怆的种子,无论如何,都是凄凉。

越昙心病已痊愈,又修成大乘,便不好在佛国清静地相叨扰。过去佛国不与尘世有太多粘连,如今因为她们的事频频与太上法会交涉,已然是丧失了最初的平静。越昙很是感激妙法音,也正因为如此,她也不好在佛国多停留,毕竟她也没有一颗向佛的心。

得知越昙、谢寄愁萌生去意后,妙法音也没有阻拦。幽川之事不可能因为不过问而消失,道域那处终究要她们给个交待。她的视线温润而平和,只是朝着她们轻轻一颔首。

离开的时候,越昙几度回头,甚至萌生一种追问左霄之事的冲动,可慢慢的,她又将心思按了下来。长老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长眠,过去的事不必追寻。倒是谢寄愁心中还藏着些许的疑惑不曾解决。纵然妙法音与左霄有旧交情,她也不该前往天涧,擅自焚毁左霄的尸身。太乙宗没有追究,道域也没有人提起,此举到底有何深意,直至如今也无人知晓。

道域为谢寄愁准备的道场以“太乙”为号,落在紫微、太乙两宗交界处的群山中。一迈出佛国,谢寄愁便察觉到四面潜藏着许多陌生的气息,不用多想,也知道是道域派出来监视她们的人。一是怕幽川对道域造成影响,而是怕她违背诺言,不肯向道场去。

原以为在半道上也许会受到道人们的攻击,可前往道场的路上畅通无阻,什么都没有发生,平静得令人心生诧异。仿佛她们和道域各宗派之间真的达成友好同盟。路上,她们隐约听见各宗派建造的法坛被人摧毁的事,越昙无心问,谢寄愁更是懒得去提起。

山林苍茫,云雾朦胧,群山如卧龙蜿蜒,一眼望不见边际。对于修道士而言,清修时一个石室为大,而行动时天地为小。道场中有不少地气灵脉,将寻常的山林演化成元炁蒸腾的洞天福地。它们并非天地生成,而是道域各宗派舍得下成本挪过来的,毕竟早前的灵穴已经被各宗占据,哪里还有留给旁人的份。

夕阳返照林霏,谢寄愁、越昙在道场洞府外的一块石上坐下,低声谈论道场的禁制阵法,此刻感知不到杀意,谁知道日后会如何?声音越来越低,温煦的风吹来,越昙心神有些恍惚,她微微一偏头,便看到谢寄愁那张容光照人的脸,仿佛循着时间的长河回到过去的某一瞬。谢寄愁察觉到越昙的视线,转眸凝视着她,轻轻地握拢越昙的手,不发一言,享受着自天涧出来后少有的平和宁静。

太上法会。

自越昙、谢寄愁二人从佛国踏出,云流声便已经得到消息。她将消息送出去后,便折到紫微宗道器天之轨下久久站立。觑着漫天星象,她的神思略有些恍惚,有一缕识念从心间掠过,却是怎么也抓不住。

“师姐。”问天垣从暗处走来,身后跟着神情凝肃的何道人。

云流声应了一声,微微一颔首算是打招呼。